苏菲轻笑,“您的文学修养令我十分钦佩。哦还有,您的曲子也十分动听,除了bravo,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赞美之词。”
“我想你一定知道我父亲的表兄阿尔伯特王子对于舒伯特的喜爱,但或许你不曾听说,他曾经为维多利亚女王弹过这首曲子。”
路易斯忽然站起身,走到苏菲身旁,抬起她的右手——
“苏菲,你喜欢我吗?”
苏菲吃了一惊。
转瞬间她便平静下来。从答应母亲的那一刻起,她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景。这个时候再表现出惊讶,未免太过矫情。
然而她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是”字。
路易斯犹豫了一秒钟。
他抿了抿嘴唇,接下去说:“我不能在巴伐利亚停留太久。你是否愿意去葡萄牙……和我一起?”
这一次,苏菲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路易斯低下头,在苏菲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这样的时刻有些尴尬——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如此。苏菲的目光扫过坐在客厅里的公爵夫人,她发现母亲终于放松了始终挺直的脊背,身体向后倚着,靠进了沙发里。
“你累了。”路易斯打破了沉默,“我现在会离开,让你好好休息。”
他弯下腰,吻了吻苏菲的额头,然后离开了房间。
结束了。
苏菲松了口气,却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
公爵夫人卢多维卡很快地走进房间,对苏菲表示了祝贺——尽管婚约还没有正式被公布,它尚且需要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的批准。
然而很快,城堡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马克斯公爵,卢卡斯上校,沃尔芬,苏菲自己的侍女娜塔莉。没有人对此表现出极大的热情,马克斯公爵一言不发地亲了亲女儿的头发,苏菲听到父亲沉沉的叹息。幸运的是,每个人都知道管住自己的嘴,不向苏菲表达他们真实的想法——除了一个人之外。
“你就这样订婚了?和一个见面还不到一天的人?!苏菲,即使你要跟我赌气,也不必用自己的将来开玩笑。”
“拜托你,小男孩。”苏菲看到马佩尔拧紧了眉,显然是对“小男孩”这个称呼不满。可他还不到十七岁——只是太早离开了家,太早背负起身上的责任,让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都不经意间忘记,他还分明只是个男孩子而已。
“我是认真的。”
“可从你的脸上我看不到一点认真。”马佩尔依旧拧着眉,“给我一个理由。”
“别总是皱着眉毛。”苏菲伸出手,抚上马佩尔的眉心,“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是为了爱情?”她说着,笑起来。
“苏菲!”
从小到大,这是马佩尔第一次对她吼。清脆的碎裂声传来,是门外的娜塔莉摔了瓷杯。
“好……那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几张信纸被扔在书桌上。
苏菲在心底叹了口气。面前的少年并不与她对视——他不敢看她,就以为她发现不了他眼睛里的挫败和自责吗?
“如果我的记忆并未出错的话,我似乎没有给你查看我的信件的权利。”
“苏菲,听我说——”
“你要告诉我,这些都是谣言吗?”她打断马佩尔的话,淡淡地笑,“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北德意志邦国大肆建设的铁路网,汉堡、不莱梅和吕贝克三个自由市愈演愈烈的军火贸易,普丹战争后大规模的扩军和延长服役期,与意大利的秘密结盟……如果不是接到阿玛丽的信,如果不是阿玛丽母亲克莱门汀王妃敏锐的政治洞察力,她甚至要因为帕森霍芬安宁平静的生活沉浸在结婚带来的烦恼中,忘记那个一直藏着心底深处的梦魇与恐惧。
在奥地利和普鲁士夹缝间生存的巴伐利亚,注定要不可避免地卷入这两个大国的争霸——
1866年,普奥战争。
“你承认了,不是吗。”
少年依旧沉默。
“我要你活着,安然无恙地活着。”
“苏菲……”
“你听好,我再说一遍,最后一遍。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加重要。”
“那你记不记得我也曾经说过,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以前不需要,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不会需要。”
年少时的记忆汹涌而来。
彼时因为那次愚蠢的刺杀,她在柏林养了许久的伤。当她回到帕森霍芬的时候,马佩尔曾经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明明她才是姐姐,然而似乎从小到大,充当保护着角色的那一个,却都是马佩尔——
开始的开始,浅金卷发浅蓝眼珠的小男孩趴在床头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
她任性地跑去伊舍尔,他明明不赞成,却依旧与她同行;甚至自己冻得发抖的时候,还要一声不吭地把外套脱给她……
面对奥托的时候,他不肯告诉她出了什么事,却固执地把她挡在身后……
他独自背负起所有的责任,以维特尔斯巴赫的荣光为名独自踏上前往奥地利的征程……
还有最后的最后,在加埃塔硝烟弥漫的天空下,在狮子和双头鹰交相辉映的旗帜前,那个身穿军装的少年,如天神一般降临。
那么现在,换她来保护他好了。
早在那一次他们被大哥路易斯带回帕森霍芬的时候,苏菲就在心里发誓,这一辈子,她都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马佩尔。
如果她真的为了所谓的“爱情”自私地任性下去,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马佩尔你忘了,我也是个维特尔斯巴赫。那些对你来说重于一切的东西,对我来说,同样如此。”
“无论是为了家族的荣光还是为了国家的责任,我都别无选择。可是苏菲,如果这些要以你后半生的幸福作为代价……”
少年咬着牙。那些单词几乎是从他的齿缝间挤出的,他的眼睛里分明没有泪水,然而双目却一片赤红,“我宁愿在战场上——”
“马佩尔!你再敢说一个字!”
苏菲厉声打断他的话。
“我决不允许!你听着,你听好,我决不允许!”
“苏菲……”
他伸出手摸了摸女子的头发,似乎想要让她安心,却被她突然间拥进怀里。
苏菲紧紧地环住少年尚显单薄的身体,似乎生怕一松手,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我会回来,安然无恙地回来。”马佩尔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苏菲的后背,“我还要看着你结婚呢。”
“……你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我不会阻止。”许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而我,也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你放心,我会让自己生活得很幸福的。”
苏菲用最坚定的语气说,不知是为了让马佩尔相信,还是为了让自己相信。
她嫁给路易斯,葡萄牙与巴伐利亚结盟——每个人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家人不必再为她的婚事操心,母亲的遗憾以另一种方式圆满,她可以依靠强大的海军扭转普奥战争的结局,她最放心不下的弟弟也会多一份保障。
而那个曾经生死相许的少年……
她承诺过会一直等他回来,只是,注定等不到了。
这样也好。
至少,她不必以另一个人的妻子的身份与他相见。
这是最完美的结局了,不是么。
苏菲微笑着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仰起脸,伸出右手遮住眼睛。
一行泪水蜿蜒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葡萄牙国王路易斯:
历史上,他其实是1862年结的婚——这里把时间线打乱,原因下章分解。
这位葡萄牙国王确实向sophie求过婚,他比sophie大了9岁,要知道1862年sophie才15岁,再loli控也没有控成这样的吧……更要命的是,他后来的妻子,萨伏伊公主maria pia比sophie还要小半年多,事实上,结婚的时候她还不满15岁,可见这位葡萄牙国王loli控真是控得坚定不移。
不过撇开loli控这点来说,这家伙个人修养相当不错,有极佳的艺术品位,会写诗,会画画,会作曲,会演奏钢琴和大提琴,收集了一堆小提琴,会说多种语言,还翻译莎士比亚的作品。除此之外他热爱冒险热爱科学特别是海洋学,资助了很多研究,开办了世界上最早的水族馆之一的瓦斯科·达·伽马水族馆(aquário vasco da gama,现在依旧对公众开放,至于达伽马是谁就不用说了吧)。
舒伯特《春之渴望》(fruhlingssehnsucht),词作者路德维希·莱尔斯塔勃(ludwig rellstab),文中只写了第一段和最后一段,嗯,果然我德译中的水平比英译中还要渣。youtube上有女声版,感兴趣的姑娘可自行搜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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