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当然不能拒绝。
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向费迪南伸出手。幸好她戴着手套——然而当费迪南的吻落在手背的时候,苏菲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提琴拉出第一个音符,两个人牵手划入舞池。
苏菲几次故意跳错了步子,踩上少年的脚——她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意道歉,然而费迪南却反常地沉默,从曲子开始之后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对她的恶作剧也不加理会。
这家伙十分反常。
苏菲这样想着,忍不住探究地看了看费迪南。他眼睛里的深褐色浓郁得几乎要变成黑色了,仿佛是暴雨来临之前密布的乌云,又好像是台风过后满目疮痍的荒凉。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苏菲无所谓地想,只要眼前的家伙不找她的麻烦就好,她总不至于要为费迪南莫名其妙的情绪负责。
当曲子到达尾声的时候,苏菲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准备离开了。幸好她还记得提起裙角行礼:“谢谢。”嗓音干干的,毫无感情,在克莱门汀王妃看不到的地方,她连一个笑容都欠奉。
当费迪南终于抬眸看向苏菲的时候,少女已经潇洒地转身离开。
“你显然不享受刚刚的曲子。”
“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觉得愉快?”阿玛丽显然比她的母亲简单而坦诚,与她相处的时候,苏菲也不必伪装,“所谓王子,不过是个终生不得踏入祖国的落魄贵族而已,那副目中无人骄傲强横的样子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苏菲,”阿玛丽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我从未见你如此刻薄。”
“很抱歉,”苏菲习惯性地想要耸肩,忽然意识到自己穿着礼服,便只是撇了撇嘴角,“人们对于自己讨厌的人,通常是很难有什么正面评价的。而这位阿朗松公爵——”苏菲顿了顿,“显然他的母亲没有教会他尊重女性。”
“苏菲……”阿玛丽有些迟疑地开口,“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希望你听了之后,不会后悔刚刚所说的话。”
“嗯?”
“费迪南的母亲,在两天之前去世了。”
“啊!”这个消息无疑大大出乎苏菲的意料,“或许我过分了些……不过,在母亲去世仅仅两天之后就来参加舞会,恐怕令人不得不怀疑,他对母亲到底有多少感情。”
“我猜,你不知道他的母亲是我姑姑吧。”
“抱歉,阿玛丽,我——”
“维多利亚姑妈是个很美丽很温柔的女人。”阿玛丽靠在舞厅外面的露台上,夜色中,苏菲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是祖父唯一的女儿,据说小时候父亲和伯父们都很宠这个唯一的妹妹,所以后来,她也把我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刚到英国的时候母亲带我一起去探望她,她还笑着跟我说,我马上又要有一个小表弟或是小表妹了……”
“那她……”
“产褥热。”阿玛丽沉默了许久,“就在我的小表妹出生十天后。”
“其实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这个舞会我也不想来,可是苏菲你看,我还不是在这里。”阿玛丽苦笑道,“女王陛下的邀请是不可拒绝的。至于费迪南……他父亲对他十分严厉苛刻,几乎所有人都把复国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的祖母,他的父亲,甚至我的母亲……”
苏菲顺着阿玛丽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望见了那个站在园里少年。
清冷的月光下,他褪去了人前的倨傲强势,只留下满身的孤独疲惫。他的侧脸被舞厅内辉煌的火光映得半明半昧,却一如既往将背脊挺得笔直,固执地微微昂着头。
身后舞厅里的欢声笑语一浪高过一浪,远远地,苏菲看不清费迪南脸上的表情,却第一次觉得,那个家伙或许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令人讨厌。
“……因为阿朗松公爵母亲的去世,克莱门汀王妃决定在这里多留一段日子,圣诞节前赶回帕森霍芬已经不可能了。”
白色的闪电划破阴霾的夜空,大雨随即而至。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苏菲却依旧打了个寒颤。她将桌上的烛台移近了些,照亮信纸上的一行行墨迹。
“我不喜欢伦敦的潮湿寒冷,阴郁的水汽从四肢百骸钻入,连骨头间的缝隙似乎都被冻成了冰。如果可以,我真想一个人跑回家——弗兰茨表哥好不容易答应了茜茜今年在帕森霍芬跟我们一起过圣诞,可惜我却不得不留在这个千里之外的岛国。玛丽,记得帮我向所有人说圣诞快乐,特别是我们亲爱的外甥女小苏菲和吉塞拉,替我亲亲她们!”
“圣诞礼物不得不和我一起滞留在伦敦——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人才能再聚在一起过圣诞呢?估计内奈马上也要跟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结婚了吧?说到这儿,玛丽,我希望你还没有答应那个意大利人的求婚——千万千万不要答应他!马蒂尔德说——她是从一个可靠的意大利朋友那里得到的消息——那个意大利人不但相貌丑陋,身体也并不健康。当然,这是意大利那边客气的说法,那个可靠的意大利朋友推断,那不勒斯王储很可能有某种隐疾——玛丽,相信我,他绝对配不上你!其实他求婚的态度就很有些问题,虽然你是奥地利皇后的妹妹,但说到底,一个公爵小姐做王后,身份还是不够高贵,这让我不得不怀疑那不勒斯王室另有目的。”
“或许王后的光环确实有某种吸引力,然而据说那不勒斯并不太平——玛丽,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或许奢望像茜茜和内奈那样因为爱情而结婚并不现实,但至少,要找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人,平安地生活。玛丽,答应我,不要草率决定你的婚事,也不要因为妈咪的话答应那个意大利人的求婚。如果可能的话,请一定要等我回来!代我向巴比、妈咪和全家人问好!
致以圣诞的问候
爱你的苏菲”
苏菲默不作声地把信纸叠好,翻转手腕将中指上戒指的图案印在封口的火漆上——戴着王冠的狮子,正是维特尔斯巴赫的族徽。
玛丽,等我回来——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大雨仍未停歇。
1858年1月,苏菲跟随克莱门汀王妃离开英国,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与此同时,意大利传来了一个令人伤痛的坏消息——奥地利陆军元帅,伦巴地—威尼斯地区总督拉德茨基在米兰辞世。
拉德茨基元帅德高望重,历经七十多年的军事生涯,全军上下莫不爱戴。他全程参与了反抗拿破仑侵略的战争,1848年更是以82岁高龄,在兵力薄弱的情况下几乎凭着一己之力扭转战局,赢得了对撒丁王国的战争,将伦巴地—威尼斯地区牢牢掌握在帝国的控制之下。
更可贵的是,胜利之后他并没有向任何一个城市复仇——这无疑赢得了意大利人莫大的尊敬。
从某种程度上说,拉德茨基元帅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威望换取了伦巴地—威尼斯地区的暂时稳定——没有人怀疑,只要他一死,意大利人革命和统一的趋势便再也压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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