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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你若敢忘,再忆花神庙

邵阳太子与惠安公主此时毕竟是在华栖宫,说什么也会顾及到皇后,稍微收敛些小孩子的稚气,从而显得举止有度。

端贤皇后此时盛装高华,肤白如玉,恰似一朵牡丹,贵气逼人。她一改病时的憔悴,整个人散发出勃勃生机,眸光犀利精明,精致的五官搭在一起,令人恍然与她的柔性英姿。

端贤皇后出生于将军府,从小深受武将之风的熏陶,因此不似普通女子那般柔柔弱弱,更是与那娇柔妖娆的元妃全然不同。

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皇后终于收回目光,微不可查地暗自点头。

在她的注视下,子初不仅不显得急促,反而稳如泰山,就是整个大殿都闹翻了,她也至始至终能保持着她阒然,沉寂了花季女子的热烈和浮躁。

“谢医女。”皇后审视了子初一会儿之后,终于笑着道。

子初缓缓欠了欠身:“下官谢子初,拜见娘娘。”皇后发话后,整个大殿突然从安静中恢复了,两位小主子也开始扭动起来。

端贤皇后瞟了瞟身边如屁股长针一般的两个人儿,眸中带笑,却转过头来对子初道:“那日你查明了本宫病因之事,本宫很是感激,身为内医院的医女,你的作为本宫感到很骄傲。”她眸光真挚,却是以一个病人的身份来言谢,以皇后的身份来赞杨。

子初闻言,略抬头望了一眼斜上方正襟危坐的邵阳太子,唇角勾了勾,再将目光从邵阳太子身旁的惠安公主滴溜溜的大眼下收回,不卑不亢道:“娘娘谬赞了。”

婉菁已经回到端贤皇后的身边,瞧着子初的样子,颇为满意。年轻人最忌讳的就是恃宠而骄,往往过分自负的人,心态大多都比较扭曲,子初既表现良好,又始终谦逊,就这分心性也是十分难得的。

端贤皇后觑了一眼身旁的婉菁宫女,后者心领神会,悄悄地退下,不一会儿又端了一只托盘出来,托盘上盖着金色的蚕丝布料,一看就不是凡品。

子初定了定心,便知道皇后这是要做什么,还未等到婉菁撩开明黄的蚕丝布,就道:“下官太医院做事,本就是职责所在,若娘娘觉得下官有能力,只要允许下官多为娘娘们看诊,尽可能地汲取到医术上的经验便足矣。”

婉菁的手停在空中,皇后一个眼神示意下去,婉菁便点头下去了。

皇后这一番举动,无疑也是对子初的一个考验,她想知道,子初究竟是否是一个利益为先之人,若是金钱财宝的诱惑便能动其心志,日后她又岂能放心重用,在她看来,用财物收买的心,始终不如一颗真诚所向之心。

“好,既然如此,本宫便不强求于你,不过——”说道这此处,端贤皇后扭望了一眼自己的一双儿女,在他们的小鹿大眼中,看到了一丝丝的期盼之色,便无奈道:“邵阳和浅露也知道你的医术不弱,非常想要在你门下学习医理,这又如何是本宫随便答应便好的,总得要看看子初医女的意思。”

子初哪里会想到,这两个小崽子居然会趁着这时想要拜她为师,不免忍笑道:“娘娘哪里的话,公主和太子懂事孝顺,下官如何不会同意,只是届时还希望太子和公主能卖给下官一个面子,肯学才是呢。”

邵阳太子左摇右晃,开心地如一只刚诞生学飞的雏鸟,想立刻从华栖宫的大殿上飞出去,在他看来,只要能跟子初一起玩,别说是让他学医理,就是让他被扎针,他也恐怕是愿意的。只有一旁的惠安公主笑眯眯地坐着,眼神之中尽是希冀。

子初只需一眼就清楚,真正想要学习医理之人是晟浅露公主,而非邵阳太子。

于是子初便答应了皇后,每隔三日,就去惠安公主的朝露殿,给惠安公主教导医理,当然她也清楚,对于惠安公主来说,她目前只需要传授一些最浅显的东西便可。古时的小孩虽然早熟,但是医理这种东西十分晦涩,不容易轻易弄懂,教着她如何养生,那也未尝不可。

皇后的意思也很明了,那就是只需要陪着公主学习一些东西就好,至于学习的内容是什么,就由子初自己来安排了。

这也是皇后对她的信任,便是信任了,才肯放心让自己的儿女在她身边,而不需要时时警惕。同时,她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与子初建立起一丝微妙的联系。

子初离开华栖宫时,端贤皇后看着她的背影,低低笑道:“难怪邵阳如此喜欢她,便是这样一个人,本宫都要跟着喜欢了。”她看得出,在子初的身上总是多出一份与众不同的东西,若说究竟是什么,那便只能说是一种姿态,不自卑,不伏低,却无论如何也让人觉得恰到好处,何况她只是一个出身普通之人。

夕时时分,日头逐渐从望月阁缓缓下落,望月阁的主阁内,一道轻柔地声音唤道:“昔竹。”

在卧房之外守着的昔竹,手中正在缝制着一件小夹袄,随着夜晚的来临,天气也越发转冷了,昼夜温差逐渐拉大起来,她搓了搓有些干冷的手掌,呵了一口气,想要取取暖,冷不丁地听到房中自己的主子叫着她的名字,即刻起身,欣喜地放下手中之物,小跑了进去。

屋内比起屋外如何也暖和了些,昔竹隔着帘子,拍拍自己的衣物,奋力揉了揉,驱散开一股微寒,再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此时,屋内已经点起了烛灯,景贵人经过子初的针灸,从巳时一直睡到现在,差不多过了三个时辰,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好好睡过了,此时的她心情颇为愉悦,难得路出了笑容道:“去弄些吃食,我饿了。”

昔竹愣怔了一会儿,转而喜上眉梢,满嘴答应下来,说着就风一般地要去后边小厨房里准备点晚餐,却在这时被身后之人叫住了:“慢着!”一边说,景贵人一边拉开被褥,就要从床上下来。

昔竹立即上前几步将景贵人塞回被窝中,急道:“主子别起身,外头冷了,当心着凉。”

景贵人此刻只穿着那件轻纱似得里衣,若是不盖被子,的确也觉得有些冷,便听话地躺了回去,道:“你去把我最喜爱的那件莲蓬衣拿来。”

昔竹“哦”了一声,便听话地起身去拿,虽然很奇怪,主子可是最为宝贝这件衣裳的,也鲜少拿出来见她穿过,如今突然让她取来,究竟是要作甚呢?

过了一会儿,昔竹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莲蓬衣取了来。

景贵人从她手中接过,轻柔地抚着,仿佛是在疼惜自己的孩儿,神色间充满了爱恋、不舍、以及强烈的决心。

这是一件边缘镶着兔毛的鹅黄色云锦斗篷,穿上之后有十分的御寒效果,对于景贵人来说,这便是她最为珍贵之物,只因这是她已经去世的母亲,亲手为她缝制而成的,样式精美,宛如朝霞。入了宫之后,她更是珍视地将它存放起来,只是每年会将它拿出来洗净晾晒好,再收起,免得日积月累而毁坏。

如今她将它拿了出来,也只有一个原因了。

昔竹越是看着景贵人的表情,越是心里突突的,乍然仿佛想到了什么,吃惊道:“主子,难道您要将这斗篷送人了?”

景贵人并不言语,却是默认了。

昔竹又如何不清楚这件莲蓬衣在景贵人心中的分量,可是事物再精贵,又如何比得上人心的可贵。

景贵人再用眼神抚了抚手中柔软如棉的莲蓬衣,将她交给了昔竹,道:“明日将它送往内医院,交给子初医女吧。”

果然,昔竹在心中叹道,嘴上应道:“是。”其实在她的心中,也是十分感谢子初的,现在景贵人都愿意将此物送给对方,她自然是不能去阻止,毕竟如果不是人家医女,景贵人指不定再过不久就生生地衰竭致死,到时候这件莲蓬衣要是落入了别人的手中,还不如让她自己送给自己想送之人。

而此时,那被人惦记着的主人公,正往回去的路上赶。

马车上,子初想着今天皇后对她的拉拢,日后在宫中也会好过一些,毕竟自己目前尚且地位还不够高,根基不稳,做许多事情,也无法施展开手脚。

易长卿闲散地靠在流云纹蚕丝绣边的织锦软垫上,捧着一本书淡淡地看着,子初方才直管想着自己的事情,却没注意到他在看的什么书,这一看之下,不免惊疑,此时他正捧的那本《怪症妙论》,读地津津有味,于是子初神色怪异地看着对方。

“怎么?本王竟是如此英俊,连你都着迷了?”易长卿一双深邃的眼在树上扫视着,浓密的黑色睫毛又长由曲,细看之下,却又带着一丝狂狷之气,邪魅而洒脱。

子初脸色一黑,觉得额间冷汗直下,不免无语,却是淡淡道:“哦,只是看到殿下手中拿着《怪症妙论》,觉得殿下惊为天人,竟是涉及学识如此之广,好让人膜拜。”她说的轻飘飘的,嘴上说着,事实上却并无一丝膜拜之意。

易长卿抬眼瞥了她一眼,其内笑意滋生,却是若无其事道:“本王正巧研究到一土方,也不只是否奏效,说是能诊治男子之隐疾,不过本王觉得谢医女医术精湛,这点病症应该是难不倒你的,不若你来替本王看看,这方子究竟是否是唬人的?”

说着,他还将骨节分明的一双修长大手伸了过来,那本书就被横到了子初的眼前。

子初仅仅是随意一瞟,就发现上面根本就是鸡狗不通,说得方法也都是无凭无据,简直是江湖术士之词,冷淡道:“殿下如此信得过下官,那下官也很乐意为殿下试试,亲身尝试的效果比谁来试都要管用,只要在殿下次髎、肾俞、大赫、中极这四处穴位施针,殿下便很快能感受一二了。”

易长卿一怔,透着深深金色的眼瞳盯着子初,好像是审视她说的真伪,随后,他嘴角翘得越来越高,浅笑道:“本王自是信得过。”

子初莫名其妙地望向眼前英姿飒爽地男子,却不知子初刚才面不改色说出那几个穴位的同时,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易长卿弯着唇,魅惑的眼睛内一缕暗芒涌动,他突然起身撩起帘子出去,低低嗓音朦朦胧胧,也不知同马夫说了什么,再进来时,却噙着笑却不语。

子初见着他有些神秘,心间只觉古怪,也无法再说什么,万一人家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那岂不是自作多情?她低垂着眸子,不再言语。

不多时,马车就在官道上缓缓停下,子初撩开帘子正准备下车,却是愣住了,眼前停留之处并非是仁安医馆,而是——花神庙。

“你——”她刚开口,易长卿就从她身后而出,浅淡的迦南香又不受控制地钻入子初的鼻尖,子初心神有些晃荡,暗中腹诽,一个男子,身上的味道怎么就这么好闻。身后之人宽敞的身子就在子初的背后,差一点就与她的后背紧紧贴合,一道浅浅的鼻息喷在子初的后颈项上,一时令她觉得微麻。

“愣着作甚?还不下了马车,嗯?”易长卿嗓音低沉,带着磁性和笑,说不出地诱惑人心。

子初撇撇嘴,优雅地走下马车,回头淡淡问道:“殿下,此处不是我的医馆。”

“自然不是。”易长卿说得风淡云轻,跟在子初的身后下了马车,饶是子初在现代约有一米六八的个子,都要仰着头才能望到对方的眸子里。

子初怔了怔,怪异道:“来这里作甚,花神节已经过了不是么。”

易长卿眼眸闪了闪,不由分说地执起了子初的手,将她拉进了花神庙内。

子初无奈地望着自己被握在那只大掌中的手,想挣脱,手上的握力却更是紧了紧,令她忍不住皱眉。

身后的马夫望着易长卿和子初的背影渐行渐远,震惊地同时却也有些叹然,眼中虽然是不可置信,却显然也快速接受了,即便他并不清楚为何子初能每日与自己的主子同坐一辆马车,可是就凭着这份殊荣,他也能知道,自己的主子开始了某种转变,但是这一切又是从何时伊始的,他无从得知。

子初望着前方高大的身影,宽阔的肩背遮住了子初视的视线,她几乎只能跟着对方的脚步而行,两人弯弯绕绕地走在花神庙内,期间子初还注意到,不少路过的轻年男女,时不时地投来一阵探寻的目光,其中有惊艳,有羡慕,又有震动。

子初眉间拱成了川字,不断地在思索着易长卿的举止,却是如何也没有头绪,她目光紧紧跟着易长卿的同时,只觉得手中的握力一松,前方的人已经回过身来,她的视线遽然落入了一对深邃的暗金色中。

因为恢复了自由,子初退出了思考,总算是注意到两人身处何地。两人所在之处,正好是花神湖的中心亭。

“殿下——”子初复杂地望着易长卿的眼睛,心中的悸动一丝丝地踊跃起来,将她的心神微微扰乱了一些。她眉头浅蹙,对于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有一段时间的不适应。

“你忘了你还欠本王什么?”易长卿垂着眸子,神色缄默,一瞬间寂静地仿佛周遭地一切都静止了。

子初愕愣了一会儿,随后实在是想不到易长卿所言的含义,便沉了沉眸子,笑问道:“请殿下明示,子初不太明白。”

易长卿探寻的眸光在子初身上掠过,嘴角的笑意越拉越大,有些邪意,终是道:“你若是敢忘,不妨一试?”

子初眼睛向别处瞄了瞄,周围的景象却让她陡然一惊,方才寻思地过于片面,居然没有想到那处!

花神湖周围青年男女俱是由一人手中持着一根竹签,陆续聚拢,将它系于一只奇大无比的花灯上,那花灯有栩栩如生,足足有两人之高,无数花瓣绽放开来,花尖处分别有着圆润的木环,小小的,嵌在尖头处,不少木环上垂挂着填满了字的竹签,在风中徐徐垂晃。

饶是子初向来镇定,却是在见到这一幕时微微睁大了眼,只因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花神节那晚,那花神灯,是你要与本王一起放的,可想起了?”易长卿俊逸的眉轻挑,深深眼将她望着,其中的意味让子初分辨不清。

子初脑中轰然炸响一记天雷,思绪瞬间倒退回几前的夜晚,邵阳太子催促着子初让她放花灯,可是当时她不能拂了邵阳太子的意,而且也没有人告诉她,那花灯究竟有什么寓意,竟然稀里糊涂地就真的让堂堂风卿王点灯,而他也没有拒绝。

将各处细节串在一起,子初恍然惊觉自己竟被邵阳太子推入了怎样的深坑当中!

易长卿唇瓣弯弯,星眸含笑道:“如何?可是总算想起了?”

子初怔怔地说不出话,她此时若还是不明白,那便是真的蠢笨了。花神节之夜男女共放花灯,便是两心相合,此生不变。可是她对卿王……若说完全无感,却也并非像是那回事,心中纷乱一片,却又无法将之抚平,她来到这个朝代,首次感到了一阵无法控制的情绪逐渐蔓延而开。

子初涩然道:“殿下可是认真的?”她虽不易动情,但这种情绪于她而言,要么将之利落斩断,要么便是沉沉入心,对于这个,她从来不做无谓的尝试。

易长卿唇角的笑意逐渐收敛,双目锁着子初,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破开了某种隔阂,以无匹之势直下,突然转为柔和,而岑寂在子初逐渐萌生出柔软丝线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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