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譬如她功课不好,每次演算稍微难一点的数学题,都要在稿纸上写很多杂七杂八的步骤,绕个比游泳池还大的圈子,最后的得数还是错的……
又譬如,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微风吹拂的山林之中无羁无束地跳舞,只跳给他一人看,有一次不小心被树枝刮破了衣服,而他反倒点了点头,“哦?你这是要给我跳一回脱-衣舞吗?”
吴若初将这些片段拿来与今日的廖子君对比,只觉得判若两人。徐恩砚持续地回顾着,时而竹筒倒豆子一般,时而却悲伤得说不下去,他曾在心里那般珍重她,可她却以为他并不珍重,因此,她也不懂珍重自己。
“我说过的话她都不当真,她觉得我每句话都是骗她的。”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给过她安全感……当然,你自己也没有。”吴若初起身拉开了事务所的窗帘,窗外的天空渗出微亮,“你上次见到她,是在七年前?”
“对……七年前,我和唐樱办完了徐义龙的葬礼,唐樱想动身回家去,可我说,要再呆几天,在老地方走走看看……唐樱陪着我上了那座山,山里到处都是子君的影子,突然……我一转身,真的在路上看见了子君……”
吴若初熄掉了桌上的灯,“徐先生,你和廖小姐以前经常去看日出对吗?今天时间正好,不如我们也去海边看一次日出,边走边说吧。”
七年前,徐义龙下葬后,军中的旧属纷纷推举徐恩砚回来接任其官职,徐恩砚却坚持让贤给了别人。
父母弟妹都已去世,徐恩砚没有了想要守护的人,空有半壁江山也是枉然。再说他和唐樱快要结婚了,两人的共识是再也不要去触碰那些权力斗争。
同唐樱一起返回唐家所在的边境小镇之前,徐恩砚悼念式地重登了初遇廖子君的那座小山,山风回旋,日头斜斜地照着,不寒也不暖。
徐恩砚望向山下大片广袤的城市,望向远处碧绿的农田和苍蓝的海,这些年似白驹过隙,昨日徐家还是高高在上、无边升平,今日就已尘归尘、土归土……世事莫过如此已矣。
或许他真该如父亲所言,珍惜眼前人?
唐樱始终伴随他一侧,挽着他的手臂,与他在山中慢慢走。徐恩砚去看过了徐家废置在此的山间别墅,还有已被改建成一座钢铁厂的廖家军事基地,至今他仍想象不出,子君究竟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能绑着炸弹迎着枪口往里闯?
她为他溅满了洗不去的血,至今生死未卜,而他只能站在这遗址之上,回首已是百年身。
唐樱似乎看出他的脸色就像病了一样,“恩砚,你是不是很累?要不我们回旅馆吧。”
“嗯?我还好……不如你先回去休息,我再逛一会儿。”徐恩砚还想去望一眼他和子君的山洞,所以不希望唐樱在侧,“我会回来陪你吃晚饭的。”
“我也不累。”唐樱顽固道,“无论你要去哪里,我都奉陪。”
“不用了,我……”
唐樱等着他说下去,可是那句话不知怎么就噎在了他的喉咙里。
只一瞬之间,徐恩砚感到自己像是被自天而落的巨锤狠敲一下,魂魄出窍,铮铮作响。
后方的林子里传来渐近的呼唤声,带着一点尾音上翘的山野乡音,那是徐恩砚时至今日仍烂熟如发肤的嗓音,曾夜夜在他枕边低喃。
林子里腾起大风,飞出数只灰黄的冲天鸟禽,那个女人的声音静水无波,只是悠悠地喊着,“小西?你在哪里啊小西?小西……”
徐恩砚甚至不敢急着转身,根本不敢,唯恐动作一大,梦就这么醒了……
他只是很慢地侧过一半肩膀,乍望见林中飘过淡紫色的裙角,裙下只露出一只左脚,右边则是虚空的,拄拐的女人踩着高低不定的步子走近,茫然而平和地左顾右盼,仿佛世上只剩下了她口中的“小西”需要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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