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衣看见,心中一酸,拨起尘多海俏脸,笑道,“怎么又哭了?”
洛白衣其时强忍悲绪,问了一句即不能再言。
尘多海眼泪如流,猛然抱住洛白衣哭道,“为什么?为什么?洛大哥,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洛白衣背着尘多海,闭上眼睛深呼吸着,柔声道,“没事啊,没事。洛大哥也舍不得多海。洛大哥从今以后不会离开半步,我们永远不再分开了,好么?”
尘多海哭着点头。
平复下来,尘多海抱歉道,“洛大哥,我昨晚不该乱激动不听洛大哥解释,你跟我说说名夫人吧,这里面的故事,你们是缘何相爱,名夫人又缘何竟是大宗师,多海很想了解分明。”
尘多海望着洛白衣凄凄一笑,又道,“洛大哥,说完这段故事,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不过你从现在开始不许好奇,只管讲我要听的故事,不然我便反悔。”
洛白衣好奇尘多海有什么好消息,依言道,“故事要讲好久,你须得一心二用,一面专心听讲,一面不可让自己忘了之后你的好消息。”
尘多海答应。洛白衣便从初见名嫣开始讲,讲到云天一隅阴谋,讲到名嫣身世,讲到初遇洛无心的误会,讲到进入名域山庄的经历,讲到神九方口称冷儿本姓白,讲到名嫣所作所为的目的,等等等等。
尘多海期间不插一句话,只把想要问的事情记在心中。
时间已经来到午后,洛白衣没能把故事讲完,两人歇下吃了些饼。休息片刻,洛白衣正欲继续,尘多海却拦道,“等等。洛大哥,我先问几个问题,因为我怕都忘了。”
洛白衣笑道,“好。”
尘多海问道,“名夫人那日见到兰时雨的错愕,原来不仅是因为兰时雨的美,更因为名夫人一眼就认出了洛大哥。对不对?”
洛白衣点头。
尘多海笑道,“原来名夫人一早就认出洛大哥了。好险啊,如果名夫人真是我们以前不知道真相时想象出来的那个大宗师,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尘多海与洛白衣笑了一阵,又道,“我最意外的却是老酒鬼真的跟名夫人深有渊源。那日我跟老酒鬼一起见名夫人,名夫人和老酒鬼都失神了,原来如此。”
“哈哈,老酒鬼要是知道自己有个这么美的姑姑,一定会笑开的!哦…”尘多海突然想起什么,转而问道,“洛大哥,老酒鬼知道么?”
洛白衣摇摇头,想着名嫣只身离去,不觉黯然,“嫣儿不想让老酒鬼知道真相,如果老酒鬼不来追究身世,嫣儿是不会说的。”
洛白衣看着尘多海,轻轻又道,“我本来打算找到嫣儿再去找你。如若找不到嫣儿,我会一人离开。避开众人,也是为此缘故。”
尘多海此时已经能理解洛白衣为何作此决定,微微一笑,依偎着洛白衣,脑海却浮现一张凶横的面孔。
尘多海心中一动,问道,“老酒鬼呢?他在哪?”
洛白衣摇头苦道,“你去雪山那日,老酒鬼送阿虚谷回僧庐,便不曾再回来。”
尘多海忽觉杳然,眼睛一濛,道,“老…冷大哥他,他不见了?”
“嗯。”
“那谁陪他饮酒呢?”
洛白衣摇摇头,伤感道,“他许是去找褚师兄了。”
“褚师大哥?”
洛白衣点头,将褚师铃的故事说个大概,又道,“也许我们不知道——事情远比我们知道的要更悲伤。”
尘多海怅然发怔,不知她是望着谁人谁物,轻轻吟道,“昨夜落霜露珠寒,当年意气景阑珊。垂杨系马恣狂态,论酒街头剖胆肝。大笑饮愁新丰店,豪言吓破小儿酣。忽忆新丰无酒徒,冷月照不堪看。”
此情此景,洛白衣亦不胜唏嘘,但见尘多海沉陷,便道,“多海,冷大哥会很好的,不用如此伤怀。你快说一说你的好消息,洛大哥快等不及了。”
尘多海闻言果然转悲为喜,颇有些激动道,“洛大哥,你先猜一猜。”
洛白衣知道不是雪莲,绞尽脑汁却猜不出其他,只得道,“难不成雪莲开了?”
尘多海点点头,笑道,“雪莲确实开了一个苞,不过我要说的不是它。”
“那是谁?”洛白衣脱口而出,发觉入套,转念一思,大为震动,心道,“嫣儿独自离开,原是为了这个缘故么?”
洛白衣瞧着尘多海嘻嘻笑脸,眼前一濛,差点哭出来。
“洛大哥,你…你猜到了?”
尘多海有些吃愣。
洛白衣忽将尘多海抱入怀里,又悔又恨,无法自拔。
“洛大哥?”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洛白衣低低吟着,不知有无终止。尘多海瞬时泪眼朦胧,任凭洛白衣无尽倾诉。
“洛大哥,她是女孩,还没起名字呢。”尘多海轻轻道,“我想叫她天香,小名就叫天香鱼。”
“落天之香,不属凡俗。”洛白衣一笑,又道,“为什么小名要叫天香鱼?”
尘多海哈哈笑道,“因为天香鱼是大雪山最美的味道。”
洛白衣道,“这道菜定是你做出来的。”
尘多海娇羞难耐,道,“是我们,我和洛大哥。”
“怎会是洛大哥?”洛白衣只想着那道真正的菜,没反应过来,笑道,“必是逝烟的手艺。”
尘多海更羞,嗔道,“洛大哥,你怎么变得这么笨!”
“啊?”
“不说了!”
“噢!”
尘多海气鼓鼓的,看见洛白衣恍然又略略尴尬之态,“噗哧”一下笑了。洛白衣跟着摇头轻笑。
尘多海不曾想过洛白衣竟也会如此迟钝,打趣道,“洛大哥,若是按你说的,名夫人定然年长洛大哥有五六岁之多,你们怎会爱上对方呢?”
洛白衣反问道,“洛大哥也比多海年长五六岁之多,又怎么解释?”
尘多海本想打趣洛白衣,不料自己着了道,狡道,“不用解释啊。”
两人轻轻絮语,时间不觉又推移千步万步,尘多海忽道,“噢,洛大哥,你这把兵器似剑非刀,它有名字么?”
洛白衣闻言微微一怔,旋即淡淡道,“洛大哥以前也不知道,现在我想我知道了——它叫缺月——
古狮望月。”
“古狮望月?”
“嗯。”洛白衣点点头,“天器地器,各有名字。水镜先生曾极力隐瞒,谎称古狮镂是敷衍的名字,我也信了。”
“灵秀凭吊神龙时曾悲吟太白《春日宴桃园序》之句: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洛白衣将话题引开,起身怅吟,向前踱着步,回头带着一丝苍凉,笑道,“洛大哥心中有一个斑斓的世界…”
洛白衣忽然动情道,“多海,为洛大哥吹奏一曲罢!”
尘多海愣了一下,即接过洛白衣递来的竹箫,暗运虚字诀,盘开双腿,将竹箫斜插在两腿之间,抬头问道,“洛大哥,你要听什么?”
洛白衣落拓道,“洛大哥已很久没有快意起舞了,你吹一曲《笑傲江湖》可好?”
尘多海闻言心中一动,想起当年旧景,颇觉伤怀,却应道,“好。”
箫声既起,舞衣飞动。
洛白衣听着箫曲,脑海里浮现着一幕幕旧年故景。
挥洒之间,一句一式:
起首一句“快意恩仇刀剑”,刀光剑影,斩叶劈空,快意自如;接着一句“悲欢狂笑大江”,霎时虎豹临关,狮吼震巅,江流不止;转而徐徐,一句“行及穷处木乘凉”,有无尽之悲,欲说还休;满腹之恨,付诸一句“谁解个中真象”。
一阕既毕,一阕又起。忧生之意,缓缓流出,是“水随繁华流去”,是“月如烟尘怜光”;天阴而不觉,细雨沾衣,尘多海箫声转凄,不能自控,洛白衣情生一句“潇潇冷雨暗香”,而后眉目一挑,四目相对,有涯无涯,终归“一往情深不变”。
天器缺月,泠泠响动,竹箫之音,回韵无穷。
秋风猎猎,衣裳振振。
一舞既毕,洛白衣收回缺月,微闭着眼睛,一时不言,不感,不慨,不叹。
尘多海收起竹箫,望着洛白衣笑道,“悲欢狂笑大江…洛大哥,这大江两字用得好,苏子亦有大江东去之句。”
洛白衣也笑道,“还有什么大江之句?”
尘多海摇头一笑,猛然道,“淮海秋风…”
洛白衣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尘多海看见,道,“洛大哥,怎么了?”
洛白衣却不回答这话,接着吟道,“淮海秋风,冶城飞下扬州叶。兰舟催发,倾酒留君别。倒卧金壶,相对天涯客。阳关彻。大江横绝,泪湿杯中月。”
洛白衣吟罢微微一笑,幽然怀念道,“那日我们去找齐先生,入无常楼前洛大哥吹了这一曲《淮海秋风》,无心和歌。”
尘多海遐思不已,叹道,“看来我跟无心姐姐真是心有灵犀!”
洛白衣微微颔首,寒烟带愁道,“提到无常楼,洛大哥便想起飞絮来。飞絮近来身子不好…”
“都会好的。”尘多海起身与洛白衣漫步来到平落处。
微雨已歇,两人闭目相偎,静静相守。
“洛大哥你看,是落日。”尘多海睁开眼睛,忽见落日,即指着云开之处,淡淡吐出一句。
洛白衣闻言睁眼望去,一轮红日,其光微弱,让人看得极分明。风吹云散,愈加明朗,渲染所及,树树秋色,山山落晖,远处一条金黄色的河流在野地穿行而过。
尘多海低头望着河流更生忧伤,轻轻又道,“洛大哥,你看那远处的山,你看,还有那条江流,似乎淌着黄金…洛大哥,你说我们的故事会不会随江水留到后世?后世的人们还会记得我们么?”
“会。”洛白衣微微一笑,又道,“洛大哥曾从某部古籍里看到,据说…到时候风会捎来最重要的话,我们不妨听听。”
洛白衣又一笑,扭头回来,望着落日悠悠吟道,“好风吹落日,流水引长吟。同归无早晚,此水有清源。”
洛白衣吟罢,又轻轻闭上眼睛。
尘多海侧头看了看洛白衣,轻快道,“洛大哥听到的最重要的话一定是我说的,我要一直说个不停了。”
尘多海想了许久,兀自低吟一声,笑道,“洛大哥问我何时动心,我仔细想了一下,应是在歧路城的小店里。
“在此之前,我寻寻觅觅,彷徨之际走入小店,洛大哥忽然叫我的名字,洛大哥…”
“洛大哥?”
尘多海见洛白衣只露笑意却不搭话,又叫了几声,不见回答,伸手挽住洛白衣,又轻轻拉过靠在自己的肩头,忽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尘多海擦了擦眼泪,竟又微微笑了起来,闭上眼睛幽幽道,“白衣,洛大哥…这些风来去无踪,极是神秘,想来真的知道很多东西,该仔细听听它说些什么。”
两人相偎相靠,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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