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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章 云初起

上官镜走近道,“半叔,好了,一切都好了。”

扫地老伯闻言抬头,将眼泪努力擦去,却是止不住,起身道,“先生,我去换壶茶,换壶茶。这壶都已凉啦。”

上官镜点点头。

扫地老伯转身走出几步。

千百媚起身唤道,“老伯,你等等!”

扫地老伯立住。

“水镜先生,有什么事直说分明吧,百媚着实不忍看老伯兀自伤怀。”千百媚言罢又对扫地老伯道,“老伯,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我们定是有着渊源的,对么?”千百媚上前将扫地老伯拉回来坐下,笑道,“来,老伯,我们坐下说。”

扫地老伯望着上官镜,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镜点点头。

尘琴子也不知该如何,只看着千百媚将扫地老伯拉到椅子上。

千百媚其时已猜知七八分,却不敢冒失。

上官镜一如尘琴子,正想着该如何开口。

两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千百媚请上官镜坐下,上官镜坐下,不一会又站起来,拿起茶壶斟茶,斟满一杯又不知如何处理,犹豫着竟端给扫地老伯道,“半叔,这茶还是热的,你也饮一杯罢。”

扫地老伯颤颤颠颠地接过茶,嘴巴濡了濡,没说话。

千百媚看着只觉得不可思议,心道,“虽说老伯年长,却毕竟是下人,水镜先生如何紧张得如斯?”

便在此时,上官镜忽道,“我去拿一样东西来。”

千百媚却喊住他,“水镜先生,你是不是跟我的身世有关?你认识我师父对不对?”

上官镜立住。

千百媚道,“师父她…”

上官镜转过身,慢慢道,“云罗是我失散多年的妻子。”

“那我呢?”

千百媚脱口而出。

“云罗不止是你师父,也是你的娘亲。”

千百媚闻言犹是震惊,惊震之余不忘寻找尘琴子的目光确认。

“你是…你是…”千百媚顿时不知所措。

上官镜眼中含泪,点了点头。

千百媚却不敢喊至亲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镜心情复杂,哪里还能亲口提起旧事?尘琴子见状走到千百媚身边,从二十年前千云罗和千百媚被掳走开始,说出事情真相。

千百媚明了事情真相,恍惚道,“大姐姐她,她竟还是这样的人?”

上官镜道,“她怎样?”

千百媚道,“她虽用师…用娘亲要挟我,却一直待我很好,除了点穴手,琴艺和其他武功都是她亲自指导我学习…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她造的。”

上官镜道,“当年事发之时,你已不是襁褓婴儿,何故认不得你娘亲?”

千百媚回忆道,“当年之事我也不太记得了,与娘亲失散后,我日夜惊恐,不久师父出来安慰。”

千百媚却又改口道,“不过说安慰也不太准确,师父蒙着脸,也一直没有说过话,她只是来抱我,给我好吃好玩的东西,接着她出现了。”

说及此处,千百媚心中隐隐作痛,不觉由痛生恨,情绪一变,道,“大姐姐为何待我这般好?原来她竟是这样的人!”

“你叫他大姐姐?”尘琴子听到千百媚多次提到“大姐姐”,早已大奇。

千百媚点点头道,“不错,你们要找的大宗师,其实也是个大美人!”

“大美人?”尘琴子犹自难以置信,“你见过她的模样?”

千百媚摇摇头,“她总是戴着面具。”

尘琴子不解,“你在外面见过她么?”

千百媚又摇摇头,又道,“娘亲还在她手上。”

上官镜闻言大恨,却未发作,道,“云…你娘亲…她还好么?”

千百媚眼泪簌簌落下,道,“我有几年没见到师父了。”言罢情不自禁地扑进上官镜怀里,“父亲,你可都好?”

上官镜唏嘘不已,只管点头。

扫地老伯肝肠欲断,不知是喜是悲。

“你如何几年不见你娘亲了?”

千百媚闻言想了想才道,“娘亲叫我跟着大姐姐,一走就是几年。”

上官镜弄不明白,“走,这是何意?”

千百媚道,“我想是大姐姐的把戏。”

上官镜没有理由不同意,将千百媚拉到扫地老伯跟前道,“这是半伯。”

千百媚唤道,“半伯。”

扫地老伯情绪喷涌,掩面而泣。

千百媚既认了生身父亲,又得知真相,断无再助大宗师之理,奈何千云罗犹在大宗师掌控之下。

千百媚道,“九方叔叔未给信号,我便不能离开。”忽又道,“噢,千百媚这个名字是师父给的,但一定是大姐姐的意思…

“父亲,我还有别的名字么?”

上官镜恍然道,“有!当然有!你叫璇玑。”

“璇玑?”

“是。”上官镜解释道,“璇玑,魁也,乃北斗七星四科杓星合称。这是父亲和你娘亲一起为你取的名字,寓意父亲和娘亲的方向,如北斗高耀长空。”

“璇玑?魁?”上官璇玑低头低语,又心道,“原来大姐姐知道我的名字。”

上官璇玑这样想着,兀自一笑,道,“北斗高耀长空,琴有九霄环佩。琴子、璇玑,这才好。”

“嗯?”

“哦!”上官璇玑掩饰道,“没什么。”

尘琴子笑了笑,不知道要不要把另一个真相说出。上官镜欣喜之余已道,“璇玑,你可知道琴子是何人?”

上官璇玑闻言脸上飞红,以为上官镜要说那种事,羞道,“我不知道。是何人?”

上官镜笑道,“是你表哥。”

上官璇玑闻言小嘴微张,实是不敢置信。

“父亲把璇玑许配给尘表哥,可好?”

上官镜兀自笑着。

尘琴子猛地咳了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不知道。”

上官璇玑心中虽喜,却已羞透,夺步奔出了海心堂。

尘琴子在后跟了出去。

扫地老伯与上官镜相对而笑,果真难得。

上官璇玑在波澜台停下,微恼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怎不早说?”

尘琴子道,“是,我早就知道了…”

上官璇玑抢道,“你不说是因为担心我?”

“我没有这么说。”

尘琴子这样说着,却已笑了。

上官璇玑走过来偎着尘琴子,“我们是上天捉弄成一对的。”

尘琴子道,“我还怕你…”

“嘘!”上官璇玑伸出一指抵住尘琴子双唇,“我发觉其实我跟表姐是同一个人,唯一不同的是——我什么都不用怕。”

尘琴子沉默。

“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回寒山小舍归隐,你说好不好?”

上官璇玑已有想法,应道,“好。”

尘琴子想了想,又道,“你会去问清楚么?”

“问清楚么?”上官璇玑苦苦一笑,道,“能问清楚么?就算能问清楚,我知道大…我知道她是彻头彻尾利用我的人,难道我真的要捅她三刀不成?更何况…”

上官璇玑扭头看着尘琴子,更见凄楚,“我恨不起来,我真的恨不起来。大姐姐她…她不像是坏人,至少…她疼我。”

尘琴子不敢苟同,“可她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上官璇玑道,“那是因为你没跟她相处过。我跟大姐姐相处了十几年,她从不派我出任务,直到最近两年,她才叫我出来,用千百媚这个风尘楼魁的名头,说是自有用处。但直到现在,除了因此遇到你们,我没有做任何有用的事。

“现在想想,其实就算我背叛了她,她也不会对娘亲怎样的。或者不如说,我帮她,不仅仅是因为被要挟…”

尘琴子心中清淡,笑道,“不要想这么多了,哈——”尘琴子转移话题,“不过话说回来,她也真了得,竟能想到用一个‘媚’字让你带去风尘楼。”

上官璇玑眉头一拧,笑道,“媚字怎么了?”

尘琴子悠悠道,“古语云,‘貌美艳人,以目顾盼谓之媚。’世人以貌取人,必不知璇玑。”

上官璇玑咯咯笑道,“你在自嘲么?”

尘琴子对曰:“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上官璇玑每日只盼着神九方捎来信号,如此不觉已过了二十多日。当此之时,尘多海四人已出发去大雪山。

又过一段时间,洛白衣三人已从九方楼回来,与大宗师约战于云天一隅一事,便悄然在江湖上传开了。

波澜台却无任何消息。

一日,上官镜三人欲到波澜台上赏景,出来路上有说有笑,忽地而止,惊见一人蒙头盖脸,披着一袭灰衣,如鬼魅一般立在波澜台正中。

上官镜三人面面相觑。

灰衣人慢将盖着的兜帽衣往后带下,又将面巾去掉,露出一张清淡面庞:分分寸寸,全是绝世佳人风采。

“圆缺,我回来了。”

灰衣人轻轻一语,将三个出神的人叫了回来。

“云罗!”上官镜闪电般奔到灰衣人跟前,一把抱住,“啊,云罗!”

上官一家,在离落二十年后,终又团聚。

稍稍平复,上官镜犹自疑惑,问道,“她如何会放你回来?”

千云罗摇摇头,淡淡一笑道,“圆缺,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一样的风姿卓荦,一样的周到谨慎。

“二十年恍忽而过,到如今却只像一天。只是这一天,璇玑已长大了,更动人了。”

千云罗言顾左右。

上官镜一醒,惭愧道,“云罗,对不起。”

千云罗摇摇头,又笑了笑,这时才注意到旁边的尘琴子,觉得极熟悉,问道,“这位公子是…”

尘琴子忙道,“小姨,我是琴子。”

千云罗闻言一怔。

猛然却哭了。

“小姨?”

“没事,没事。”千云罗摇摇手,“只是见到你,我想起姐姐了。姐姐病重,最挂念的便是你和无幻,可…”

尘琴子恨意陡升,“娘亲…娘亲…要不是他,何至于此!”

千云罗道,“安适知道消息后也已迟了,她…她就没有再打算把消息告诉你们,以致于此,她…琴子,你恨她,也是正常。”

尘琴子知道千云罗误会,可也不想解释,道,“小姨,你叫她安适,这是大宗师真正的名字?”

“是。”千云罗承认,哀愁道,“山下已沸沸扬扬,我们也去云天一隅看一看天地决罢。”

“天地决?”

千云罗不答,只看了看上官镜。

上官镜道,“白衣所配兵器名曰天器,大宗师手上的则是地器古狮镂。这两把兵器都出自我手,他们因缘际会成为两把兵器的主人,武斗决杀,可谓天地决。”

“地器古狮镂…”尘琴子道,“天器没有名字么?”

“没有。”上官镜一叹,将重点转移,“我应独孤之托铸造天器,天器既成,尚有余料,我舍不得,便用余料铸造了地器。

“大宗师不知如何知道了,将地器抢去,问我地器叫什么名字,我就想了古狮镂这个名。”

上官镜猛然又道,“这事外面的人怎会知晓?”

千云罗道,“应是安适放出的消息。”

上官镜不满道,“云罗,你何故叫她安适,你不恨她么?”

千云罗一怔,沉思片刻,清淡道,“起初是恨,恨得要命,现在…我希望她…冤冤相报,何时得了?”

千云罗叹了一声,又道,“不知她此举何意?”

上官镜不答。

千云罗自是苦笑,忽又道,“琴子,无幻呢?无幻怎么不在?她应该…”

千云罗没有再说下去。

尘琴子向前与上官璇玑谈笑,似已走了出来,此时被千云罗问到,才知是假,悲不能自抑。

“我没事。”尘琴子这话不知要说给谁听,又道,“小姨,琴子失陪片刻。”

尘琴子匆匆告退,上官璇玑在后跟上。

千云罗回头问上官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幻,她不在了。”上官镜说完即别过头去,不敢看千云罗。

千云罗如遭霹雳,猛地一推上官镜,“你又骗我!”

上官镜大惑,不知千云罗为何会说“又”字,却又似知道了,上前欲出言安慰。

千云罗手却一挥,喝道,“别碰我!”

上官镜一时悲痛,道,“云罗,你不要这样。”

千云罗却又抱住上官镜,泣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是谁这么狠心,连无幻也不放过?”

上官镜闻言也是凄惨,道,“是尘百川。”

千云罗闻言一怔,忽地瘫软下来。

“云罗!云罗!”

上官镜连忙将千云罗抱起,尘琴子和上官璇玑听到千云罗喝声,已经赶过来,赶到时正看见千云罗昏厥一幕。

上官镜将千云罗抱回房里,待千云罗醒转,缓缓将事情始末说给千云罗知晓。

千云罗只是垂泪。

上官镜思索良久,终于问道,“云罗,这二十年来,她是不是跟你说了许多,以致于让你同情她?”

千云罗摇摇头,“安适做错了许多事,有些甚至不可原谅,但我选择了原谅,便再也恨不起来。”

千云罗愁极,扭头看着上官镜又道,“圆缺,你恨她么?”

上官镜智绝天下,却非木石心肠。大宗师无故使他与骨肉至爱分离二十载,岂能说不恨便不恨?

然而千云罗的寡淡又使他感到矛盾。

上官镜也不敢问千云罗为什么会原谅,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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