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王而言,过去的十多年,王璐是他生的唯一希望,也是今后的唯一希望,却在这样一个冬天就这样去了。而换回来的,只是对方七年的刑罚。
之后,老王几次上诉,但都被驳回。万念俱灰的老王再一次想到自杀,但最终一个念头支撑他多活了七年,那就是报仇,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报仇。
七年,老王苟活了七年,头发开始变得白,面容也不再和善,为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报仇。可恨的是,老王是一个没有双腿的残疾人,想靠自己报仇,几乎比登天还难。即便是拿着刀找到那两个畜生,恐怕人家都不用动手,只需要撒开腿逃跑,老王就一点办法没有。于是,几经周折辗转,老王在七年后的今天,找到了我。他给我的纸包里,有一个人的照片,和十万块人民币。十万块,当然是一半的定金,而那张照片属于刘东亮。
并非老王不找吴岩报仇,只因为吴岩在三年前一次监狱内部械斗事件当中被打成了终生残疾,剩下的岁月只能靠轮椅和引桶活着,对于这样的惩罚,远比杀掉他要难受得多。也算是老天爷已经帮老王报了一半的仇。而另一半,自然就要我来帮他做。相比老天给的惩罚,我能给刘东亮的,可能要更痛快一些。
不过,要向刘东亮下手也比较有难度。他是年初出狱的,但由于有牢狱经历,接近一年时间过去,他还是个无业游民,所以,他的行踪基本上没什么规律,连家也很少回。所以想要蹲点动手,可操作性并不高。不过,我从王宇那得到一条比较有用的信息,那就是刘东亮这小子在七年前是个篮球好手,更是个篮球迷,所以当地的体育馆每每有篮球赛,他都会去看。而最近一次篮球赛,就在十天之后。这是个好机会。
另外一方面,王宇找的爪子也还算不错,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叫肖玉林,外地人,基本上没什么破绽。要说有那么一点点瑕疵,就在于这小子是陕西人,口音比较重。
在黑龙江混的陕西人,绝对是凤毛麟角。这小子之所以会从大西北跑到大东北来,也算是个无奈之举。
肖玉林是陕西安康人,家里本来是挺富裕的,养了一百多头羊,可没想到的是七月中一场泥石流直接把他家连房子带羊一起埋土里了,万幸的是,家里爹妈媳妇儿子都没事儿。人虽然活下来,可吃饭就成了问题,本来天天吃羊肉的日子,现在只能天天啃土了。政府倒是有一些救急措施,但所谓的救急,真的只能是救急,日子还得自己过,过日子就得用钱。肖玉林等家里状况稍微稳定,就跑出来打工。结果,工干的还不错,就是路程有点远,一路从广东干到了黑龙江。原因在于,老板是黑龙江人,着急回家过年,没等给工人发工资,就自己一个人跑了,只留下一句,年后再说。对于他这样的有钱人来说,年后再说也好,还是两年后再说也好,都无所谓,可肖玉林不行,他等着钱带着一家子人过年关呢!大部分工人在老板这么说的时候,也都无可奈何,可肖玉林也不行,陕西人倔脾气一上来,愣是坐着硬板火车,一路从广东就跟到了黑龙江,满世界的找他老板要钱,可e市那么大,他能到哪找去呢?
也算是他的幸运,更算是他的不幸,他遇到了王宇。而王宇,是我的招子……
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走了下来。肖玉林平日里没少杀羊,但肯定没杀过人。杀一只羊千百块,杀一个人四万块。在极度需要这点钱来回家过年的肖玉林来说,杀个人,就当是杀一头羊也是值了。当然,肖玉林作为爪子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他的陕西口音,这简直就是给警察留的指南针。不过,这最致命的问题,却也是最好克服的,只要他不说话,谁又知道他是哪里的人呢?
而我为肖玉林选择的凶器,是一把刨锛儿……
刨锛儿,是泥瓦匠常用的工具,有点像一把小锤子,只不过另外一端是类似于一个鸭子嘴的扁口,是泥瓦匠用来敲砖头用的。如果用作杀人,属于钝器。
之所以选这个东西,有几个原因:
一个是因为这东西随处可见,任意一家五金店都能买到;
二来是因为这东西比较好携带,不似刀具那么扎眼又容易自伤。
当然,还有个更主要的原因存在,那就是因为用这玩意儿犯事儿,有替死鬼。
在过去十五年的时间里,东北三省以及内蒙古部分地区,数次发生过著名的“刨锛事件”。大致可以描述为,犯案人用刨根之类的钝器于深夜袭击单身晚归人士的后脑,进而实施抢劫。此类“刨锛事件”影响最大的莫过于95年前后的“长春刨锛队”,他们是以松散的团队形式进行作案,但方式都基本沿用上述手法实施犯罪。其中最厉害的一个榆树人,仅他一个就犯案28起,重伤21人,3个被打成植物人,还有4人死亡。而最出名的就是2003年到2008年之间,内蒙古通辽的“刨锛恶魔”。这些案件除了作案手法相似,足够残忍之外,还有有一个比较可悲的共同点,那就是纵然都是横行几年才被抓获,重伤、致死多人,但抢劫到手的财务,都不过是区区几万元人民币。相比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父母官”,动动笔杆子就是百八十万,是何其可笑又可怜?终究归到那句话,人命,有些时候,真的不值钱。
但这些往昔的“刨锛事件”并不是我的目标。我的目标在于最近发生的,以辽宁盘锦地区为中心,足迹遍布黑、吉、辽、内蒙、山东的“刨锛恶魔2.0”。这人是在2011年才被抓的,但在当时,则是我们最好的替罪羔羊。说起来,“2.0”的作案目标,多数都是单身晚归的工场女工,和我的亮子性别差异较大,但我想,基本上不会有人在意这个细节,所以,也就依照计划正常的运作着。
在动手的前几天,如往常的案子一样,肖玉林出去确认目标,我则在肖玉林不知道我存在的情况下,跟了几次。同样,最后一次我没跟着。而那个晚上,也同样没有意外和惊喜。情节,都是王宇事后和我说的。
她说,那天晚上,天空下起了雪。市体育馆里的篮球赛散场之后,人群就跟离巢的鸟群一样,四散奔走。而肖玉林则扣着羽绒服上宽大的帽子,脸上蒙着口罩,混在人群当中一路跟着刘东亮。当时,刘东亮的步子很急,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原因,所以他想早点回家!肖玉林也只能用同样的步速跟着。一直跟到一条巷子口的时候,刘东亮才被迫停住脚步,因为对面走过来一个人,跟刘东亮借火点烟。而肖玉林确认了一下身后没什么人之后,就快步走到刘东亮身后,照准他的后脑就是一刨锛儿,刘东亮当场倒地,那个借火点烟的人在愣了一秒之后,张大嘴巴调头就跑。而倒在地上的刘东亮并没有直接挂掉,反倒是挣扎着翻了个身,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呆着帽子口罩,手拿刨锛的人。片刻之后,他眼睛里的惊恐逐渐退散,取而代之,竟是两滴清泪……
肖玉林看着刘东亮流泪,似乎也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是扬起了手里的刨锛儿,照着刘东亮的颅顶,给了第二下。这下,刘东亮再也没了反应。肖玉林则快速翻出了刘东亮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和钱包,转身折回大路上,迅速消失在了人流里。
我没有亲眼所见,所以并不知道刘东亮最后流下的两滴清泪到底代表了怎么样的情绪。是心知劫数已到?还是为自己曾经的所做所为后悔?或者是怨艾的想起曾经那个让自己热血沸腾的《古惑仔》?
我想,《古惑仔》只是个故事,它之所以能让心智不成熟的我们想要成为古惑仔,并非是它撩动了我们心底的那点热血。相反,仅仅是填补了我们心灵上的缺失而已。因为,在我们心灵尚有空洞的时候,并没有师长愿意告诉我们,应该选择怎么样的信念,来填充这一点点空白。所谓教书育人,大家都只记得“教书”,却忘了该如何“育人”。我们一代代人都在高喊着类似于“现在多流汗、考后少流泪”鸡血口号奋战高考,又有多少人告诉过我们应该怎么样做人?如果有,我想,吴岩不会残,刘东亮也不会有今天,王璐可能正在她的老父亲老王已经缺失的膝盖前进着应尽的孝道,或许,也有了一个高大帅气的夫婿,有了一双如她一般美丽、可爱的儿女。
刨锛儿或许能刨掉的不只是砖头,不只是人头,有的时候,能刨掉的是人心。
当然,我这一番人生感悟,并非是故事的结局,也同样不是我心里不痛快的原因。像我这样游走于犯罪边缘的人,说这样深沉的词句,有点“癞蛤蟆插鸡毛掸子,愣充大尾巴狼”的感觉。这个故事真正让我觉得不爽的结局是,我并没有收到这单生意的尾款。
放倒了亮子之后,我就给匣子去了消息。而在第二天,我也收到了老王的短信,他说:
“谢谢你替我报了仇,只是剩下的钱,我没啥机会给你了。”
又隔了一天之后,我就从王宇那得到消息,老王在昨天晚上已经上吊自缢于家中,而他的房产和店铺,早就抵押给一家财务公司,借贷了几十万块软妹币,其中一部分给了我,剩下,绝大多数都捐助给了中国残疾人协会了。说白了,这一单买卖,陕西佬肖玉林赚了四万块回家过年,王宇赚了两万的中介费,我自己的收入,则从实打实的十四万,变成了四万。至于那财务公司,屁一样大小的风险都没担,就他妈的收了一套房,一家店。想来,我也应该去开一家财务公司,赚钱轻松又愉快,又不用拿自己的脑袋做抵押,何乐而不为呢?
但话说回来,这一单我也没算亏,因为,挨了两刨锛儿的刘东亮并没有死,只是成了植物人而已。估计他蹲苦窑的那七年,应该是练过铁头功,所以才保住了一条没必要留下的命……
当然了,这个案子,最终归在了“刨根恶魔2.0”的名下,一年后结的案。
肖玉林拿了钱,顺利回了老家,如今在做老实的工作,还是给别人继续做爪子,我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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