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早已空无一人,箫尺仍一眨不眨地望着那苍烟深处,直到眼酸涩难当,差点又要落下泪来,方缓缓地转过头来,忽见长亭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竟是子扬。子扬今日未穿甲胄,未佩刀剑,未着冠帽,只着一袭素白长袍,迎风而立,长发飘飞,犹如手无缚鸡之力的谦谦君子。
箫尺一愣,看子扬这样子,来了应该不止一会了,方才星子在场时,他为什么不现身?“子扬兄弟,方才怎么没见到你?”
子扬的脸色有些难看,目光里的情绪难以言说,听得箫尺问话,也不见礼,也不回答,径行走进长亭,便一屁股坐在星子方才坐过的椅子,扫了一眼桌的碗碟,嘿嘿一笑:“难为陛下来送人,却连一杯送行酒都没准备么?”
箫尺难过地摇摇头:“他绝食了好多天,胃疾发作,不能饮酒。”
箫尺话刚说完,见子扬的脸色变了变,知道他不高兴,但子扬却半晌没有开口。箫尺试探道:“你知道,他一身伤病,良宵之毒也快发作了,兄弟你……”
不等箫尺说完,子扬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但恕难从命。”
这下箫尺倒不解了:“子扬兄弟,当初你为了星子,不惜抛妻别子,万里只身相随。你肯出任侍卫首领,也全是看在他的份。如今你明知道他此去凶多吉少,却为何忍心不顾?你若真不念兄弟之情,又为何到长亭相送?”
箫尺的声音里满是苦痛,子扬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陛下,你难道不觉得,这对星子而言,也是一种解脱么?既然结局已经注定,当然是长痛不如短痛。人早晚都是要死的,一死百了,顺天知命,也没什么不好。”
“我……”箫尺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我还是想救他,他年纪轻轻,为什么看不开,非要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呢?子扬兄弟,你是个通透之人,立场不偏不倚,你或许还能劝得动他。”
“呵呵,陛下谬赞,臣可没有那样的本事。”子扬冷笑,“我问陛下,平心而论,星子这些年待陛下如何?”
星子待我如何?这……说来话长,箫尺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子扬见状,冷笑连连,目光炯炯,逼视着箫尺:“陛下,若没有星子,你可坐得稳这皇位?定得稳这江山?如果星子存了贰心,你可还有机会指挥大军、耀武扬威地北伐?这倒也罢了。陛下的强军富国,是谁给的?枪法剑术,是谁授的?而他得到的是什么,除了无穷无尽的伤痛,无穷无尽的猜忌?他做了这么多,求的是什么,陛下心知肚明,可又如何呢?星子既然劝不动陛下,我何德何能,又劝得动他呢?”
子扬的话太直白,字字如刀,直入心扉。箫尺脸挂不住了,面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想找点什么话来反驳,搜肠刮肚也没捞到什么稻草。箫尺黯然低头:“你……你是在怪我,怪我辜负了他?怪我背叛了他?”
“臣可不敢,”子扬突然泄了气,长叹一声,往椅背一靠,“陛下有陛下的立场,这我也能理解,星子纯粹是自作自受。不过,他也有他的立场,虽然我不赞同,但要能劝得动,当年在京时劝动了,也不会有后来的种种。到如今,我也只能……嗯,殿下这一生,实在也是太辛苦了,算活着又如何呢?任换了谁,经历这么多坎坷折磨,怕早已支撑不住。于此有一个了结,不管好歹,对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也该好好地休息了……这天下的兴旺,毕竟不是他一人之力所能决定。陛下想开些吧,若能珍惜殿下留下的这繁华盛世,也不枉他来人世走了一遭。”
耳听着子扬说得句句在理,箫尺但觉肺腑之间的痛楚无边无际,潮水般在呼吸之间弥漫,或者,自己的余生都将在这样的痛苦度过,再也没有片刻的缓解。箫尺目光迷离,喃喃地道:“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陛下已经很清楚这答案,又何必明知故问?这世,能救他的只有陛下一人,所以……呵呵,至于卑职,可背不动这口黑锅。”子扬语气淡漠地说完这一句,施施然起身,顺带拉起了箫尺,也不管他是什么表情,“陛下也不必太伤感。陛下大功将要告成,大仇将要得报,大国将要一统,正是可喜可贺!何必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坏了情绪?不如我请陛下去小酌几杯,到殿下以前去过的‘醉翁楼’可好?”
子扬不由分说,拉着箫尺走。箫尺神思恍惚,也随他去了。二人分别翻身了马,箫尺的坐骑凌云虽是宝驹,回城时,却一直是子扬跑在前面为他领路,箫尺心不在焉地跟随其后。
进了天京城门,子扬果然不去皇城,却调转马头,往城南而去。醉翁楼依旧酒旗招展,宾客盈门。到了楼前,子扬跳下马来,熟门熟路地将马缰交给店小二,回头见箫尺也跟来了,子扬将他接住,半拽着他进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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