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做好了刑具,谷哥儿便来叫吃午饭。星子这时哪里还吃得下去?一顿饭食不知味难以下咽。莫不痴看见他如坐针毡的样子,好气又好笑,便吩咐谷哥儿把藏在地窖里的一坛陈年老酒搬来,给星子斟满一碗。</p>
师父这里饭食向来简单,更看不见酒酿,今天是怎么了?星子纳闷地望着面前的酒碗,听见莫不痴揶揄笑道:“看你一副上刑场吃断头饭的样子,索性再喝点酒,也好壮壮胆。”</p>
星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有点不好意思,举起碗喝了一口,酒液甘冽清醇,一股冰雪般冷冷的香气久久不散,竟是难得的佳酿。莫不痴兴致甚好,自己亦斟满了一碗,乐呵呵地道:“这酒是为师亲采西南万仞雪山之上的千年寒冰,与丹金桂同酿,珍藏已有二三十年了。今日启封,以为庆贺。”</p>
庆贺?星子愣了愣,才想起这是拜师酒,自己光记着要挨打了,竟忘了这茬,忙站起向莫不痴敬酒。谷哥儿在一旁嚷着也要喝,莫不痴以他年幼不许,只让他浅尝了一口。仅仅一小口,谷哥儿一张粉白小脸已是通红,不敢再试,又缠着星子要他带自己骑马兜风。星子暗想,若挨完打再去骑马,那简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酷刑,求救似地望着莫不痴。莫不痴明了其意,笑容温和而慈祥,如春风拂面:“你先带他去玩儿,我在药房等你。”</p>
饭后,星子刷洗了碗筷,便带了谷哥儿去骑马。原来除了上次巨石隔断的那条山路,回天谷另有隐秘小道通往谷外,可骑马通行。这是星子伤好后第一次出谷,天地辽阔,深灰色的茫茫戈壁反射着阳光,映出一片幻变不定的灿烂金色,万里长风卷起黄沙漫漫,弥散四野。星子如今心境不同,面对这了无生气的苍凉荒漠,亦生出一种雄浑豪迈之气来。</p>
星子与谷哥儿两人共骑了乘风,策马扬鞭,在荒漠里尽情驰骋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回转,酣畅淋漓中早将那一点畏惧忧虑抛到九霄云外。星子回房略整理了下衣衫,便捧了亲手所制的荆鞭去见莫不痴。</p>
药房内仍是炉火熊熊,热气腾腾。星子进去后乖巧地关了门,躬身双手奉上荆条。莫不痴接过,鞭稍一指昨日为星子上药的小床,道:“衣服脱了上去!”</p>
昨日趴在这里上药,今日换成了挨打,这小床还真是物尽其用。星子苦涩地笑笑,好在师父妙手总可回春,被他打坏了,还是由他修好就行。这些天戒瘾疗伤,星子本就没多少时候是穿着衣服的,此时更无理由忸怩作态。应了声“是”,从容地除去内外衣衫,趴上床去。那错乱交叠于脊背臀腿上的累累伤疤,昨日敷了无瑕膏后,痕迹已然变浅。</p>
莫不痴将那深褐色的荆鞭稍折了一折,凌空一弹,试了下硬度韧度,微微点头似是满意,复凛然问道:“规矩还记得么?”</p>
“弟子记得。”星子咽下一口唾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镇定,却不由自主瑟缩一下。这规矩下辈子也忘不了啊!挨打可怕,挨打的规矩更可怕。但这是自己诚心苦求得来的责打,又怎能畏惧退缩?</p>
星子攥着双拳,一字不差地背诵道:“不许哭喊求饶,不许躲闪挣扎,每犯一条加罚十下。擅用内力抗刑或是半途昏死过去,则全部不算,从头来过。由弟子自己报数,报少了自负,多报一下加罚一下。”</p>
“不错!”莫不痴话音刚落,已是重重地一鞭落下!</p>
疾风破空,端端落在星子绷得紧紧的臀峰上,便如元宵的火炮炸响,肌肤顿被一道烈焰燎过。星子猝不及防,被莫不痴一鞭打得几乎跳起,本能地伸手便想去摸,半空中生生地又缩了回来。星子不知道这举动算不算违规,略一踌躇,仍是决定从严不从宽:“弟子意图阻挡躲避,加十下。”</p>
莫不痴“嗯”了一声,算是认可。</p>
方才那下星子忘了报数,照规矩是不算的。星子哀叹一声,近日仗着师父宠爱,不打不骂,有求必应,便得意忘形了么?上回按照规矩加罚,二十下被加到近百下,这次二百下岂不是要加到近千下?星子不敢再去想这庞大的数目如何完成,只是凝神静气,摈除杂念,将身子紧贴在床板上,等待莫不痴的下一鞭。</p>
第一鞭在星子的臀峰上留下了一道刀刻般的痕迹,迅速高高肿起。莫不痴听得他呼吸渐转平静,第二鞭便即落下,恰在第一道鞭痕稍稍偏下一分,整整齐齐如尺规所作的两道檩子横贯左右。仅仅两下,星子的整个臀部已燃起了燎原之火,尖锐的刺痛更似铁钉直接扎进了脑子里。莫不痴今日是为惩戒,自然不会再带上内力,但星子亲手做的荆鞭,既坚且韧,莫不痴下手又狠,滋味也极不好受。星子压抑着惨叫的冲动,双手攀住床头,清晰地吐出“一”。</p>
莫不痴落鞭极有规律,间隔一致,力度一致,停顿一致。挨了几下,星子掌握了他的节奏,有了准备,进入轨道后,便不那么慌乱了。星子虽说已痛得汗如雨下,但隐隐地觉得,师父仍是留了余地,绝不似上回那般要将自己活活打死般的凶狠。再说现在可安静地趴在床上挨打,比起站着将身子紧贴在石壁上无可依凭,更不可同日而语。</p>
二十下后,高高肿起的檩子已布满了星子的臀部。莫不痴便将落点移至大腿,他的力度控制得极好,荆鞭肆虐之处虽然红肿青紫,竟尚不曾破皮流血。莫不痴不紧不慢,在大腿上又落下了十道鞭痕。</p>
这三十下星子规规矩矩,挨打报数,一丝不苟。先报完了加罚的十下,然后从头计数到二十。但当第二十一下再度落在臀上时,伤上叠伤,痛不可抑,星子差点呻吟出声,忙咬住舌头压下。错过了报数,星子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却唤了声:“师父!”</p>
“什么事?”莫不痴暂住了手。</p>
“师父能不能……能不能换个地方打?”星子忸怩地道。如果反复打在臀腿,二百多下岂不是要重重叠叠挨上七八遍?就算星子求的是严惩,但想到那境况仍是心头颤栗。</p>
“还敢和为师讲起条件了?”莫不痴颇为不满,冷哼一声,“我的无瑕膏可是千金难求,若不打在一处,哪有许多给你浪费?再提这种无理要求,翻了倍打!”</p>
星子不料莫不痴是为这个,无言以对,只得埋下头继续忍耐。汗流如注,顺着额头漫进眼框里,湮得视线一片模糊。星子闭上眼,汗水仍不住浸入眼睑,咸咸涩涩极为难受。星子抬起手臂胡乱抹了两下,但手心手背也全是汗,整个人都似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忽然,有什么柔软干爽的东西在脸上拭过。星子茫然抬头,却是莫不痴递给他一方汗巾:“你自己擦吧!”</p>
星子谢过师父,手忙脚乱地拭汗。又觉得口干舌燥,大约流汗过多,室内温度亦高,喉咙里火烧火燎焦渴难当,似身处骄阳下的沙漠被蒸干了一般。星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敢开口求水。莫不痴却已倒了一碗凉水递到他面前。星子惊讶得忘了道谢,自己挨打受责时师父竟仍如此细心关怀……一时间,便连那无尽的痛楚中也似泛着一丝丝的甜蜜。忽想起自己上次被父皇重罚一百军棍,正值毒发之时,命在旦夕,哀哀恳求,欲见他一面竟不可得,星子心情倏然黯淡,又是没来由地一阵心酸。</p>
星子喝足了水,适才的片刻喘息,让他恢复了几分力气。莫不痴重回到星子身侧,也不多话,举鞭落下。臀腿第二遍打过,莫不痴再怎样高明,也难以避免伤痕重叠错杂,疼痛成倍地直往上翻。星子咬牙苦苦忍耐,自我安慰道,左右不过是些皮外伤,反正没有性命之忧,就当这屁股不是自己的好了,再痛也当是脑子里的幻想。何况,自己不是想要刻骨铭心的教训么?打上七八遍,那伤痕大约真的是刻在骨头上了。</p>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暗示有了作用,恍惚间那痛苦竟变得模糊了,脑袋却越来越昏沉,四肢也似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星子木然地报着数,声音渐低渐微。莫不痴见状停下,以自己的打法,星子不应昏过去的,伸手扣了他的脉门,一听已知缘由,原来是体内的毒性发作了。</p>
本来照莫不痴的计划,余毒不会这么快又重发,看来是今日一时不察,让星子饮酒所致。莫不痴倒不惊慌,仍是象上次那样先运功凝聚毒性,驱至指尖,再放出毒血。这回流出的黑血比上次略少,看那血色转为鲜红。莫不痴却面色凝重,久久不言。</p>
星子醒转,刚回过神来,便吓得差点又昏死过去。自己昏厥了么?怎的变得这样没用?亲口背诵的规矩如阵阵惊雷回响耳畔:“擅用内力抗刑或是半途昏死过去,则全部不算,从头来过。”天哪!这才不到三分之一,自己真要被师父打成肉酱么?</p>
果然见莫不痴如一尊雕像般站在床头,严厉的目光不见温情。星子瞟了一眼他手中的深褐色的荆鞭,胆战心惊地转开了视线。</p>
星子不敢装聋作哑,艰难地开口请罚,干涩嘶哑的声音却如断弦的琴,破裂不成音调:“师父……弟子……弟子方才昏厥,应当从头计数,恳请师父赐罚。”</p>
“赐罚?”莫不痴眼中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再挨二百下,你受得住吗?”</p>
这不是猫捉老鼠的明知故问么?上次挨打莫不痴如此问题,星子便曾答道“当受的,就不须问受不得住”,星子嘴角一扁,笑得比黄连还苦:“师父何必多此一问?”</p>
莫不痴的神色却严肃起来:“为师是认真问你!你不是说了会量力而行,又何必意气用事?你挨不了便直说,在为师面前逞一时之能,还没吸取教训么?”</p>
“弟子……”星子曾挨了许多毒打,就算被打得死去活来,也从未因为无法忍痛而主动求饶的,“挨不了”这三字怎么也说不出口。</p>
“你刚才昏过去是因为毒发了。”莫不痴似乎平平淡淡地补上一句。</p>
毒发了……星子在师父身边,闻言也不觉惊慌。抬起手腕,右手中指的指尖果然有一道新鲜的血痕。师父已为自己排过毒了,身体仍是困乏无力。星子知道,以自己眼下的状况,再从头挨二百下纯粹是天方夜谭,但主动求来的打,受不了又要求赦免,岂不是出尔反尔的懦夫行径?</p>
星子犹豫不决,莫不痴开口解了他的围:“现在有两条路,你任选一条。”啊?还有两条路可选?星子来了精神,睁大眼睛听莫不痴的下文。“第一条,今天一口气挨完全部责罚。”此句是宾,莫不痴接着切入主题,“第二条,每日二十下,连续三十天挨完。既然是分次偿还,就须加些利息。”</p>
每日二十下,连续三十天,总共就六百下了,多了足足两倍,师父还真会放高利贷呢!但这条显然对星子有太大的诱惑,比起一口气挨完二百下,可能还会有无数的加罚,每天二十下的责打,简直就是滔滔巨浪与涓涓细流的区别了。连续三十天也不算太漫长。只是这样拈轻怕重,是不是懦夫的行径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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