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语带讥诮,星子方才明白,原来不是因自己肖似异族的长相,而是因自己的侍卫服饰而生嫌隙。星子平素将蒙铸等御前侍卫视为皇帝的鹰犬,没想到有朝一日旁人也会同样骂自己!星子暗中苦笑不已,试着想解释:“在下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卫……”</p>
老者全无兴趣听星子说话,打断他道:“既然辰旦的侍卫来了,辰旦那厮必也来了!他来做什么?祸害了中原吞并了色目还不够,又想侵凌哪国了?”</p>
老者竟然直呼辰旦的名讳,神情鄙薄,全无半点尊敬。星子不由一愣,以前也曾听箫尺大哥说起,世外高人往往多少有些怪癖,不类凡人,但这老者却如此特立独行与众不同,言语中似对朝廷敌意甚深,难道与父皇曾有什么仇怨吗?虽说星子不满辰旦的种种行事,也殊无上下尊卑之念,但忽听得外人直言不讳斥责父皇之非,心头仍颇不是滋味,忍不住辩解道:“是西突厥于万国盛典上行刺圣驾在先,害我君主,犯我国威,自取灭亡,并不是我国无事生非,劳师远征,侵略他国。”</p>
老者嗤地笑出声来:“尔等当然认为你们的所作所为永远正确光荣,普天之下,都是别人对不起你,狼要吃羊自然一切都是羊的不是。西突厥与赤火国相距遥远,若不是走投无路,人家为何要冒险进京行刺?”</p>
星子无心与他辩论,当下之计须快刀斩乱麻救人要紧,复拱手道:“事涉两国恩怨,其中的是非曲直,晚辈亦不敢妄言。只是现今晚辈的同袍为国出征,不慎中毒,人命关天,万望前辈施救,赐予解药!”取下背上背着的金锭珠宝,“这是一点微薄酬资,如若不够,任您开价!”</p>
老者看也不看那些珠宝:“解药既然是我的,我爱给谁给谁,若不想给你,搬座金山来又有何用?”</p>
星子已三番五次低三下四地求他,他拒绝得却这般干脆!星子咬咬嘴唇,克制着心中的不满:“前辈,究竟要如何,您才能赐予解药?金银珠宝您看不上眼,其他不管什么条件,只要您开口便是!”</p>
“只要我开口便是?应当是只要你们开了口,就决不会善罢甘休吧!”老者依旧冷笑不止,眼中的憎恶更深,犹如沉沉阴霾:“我不开门,你会闯进来,我不给药,你还不是会用武力强抢硬夺?也罢,你既破得了我的八阵图,当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奴才,我便遂了你的愿,只要你能在我手下过二十招,莫说断肠泉解药,就是小老儿的项上人头,也双手奉上!若过不了二十招,我便要你和好好地算算账,愿赌服输,任我处置。如此条件,可算公平?”</p>
星子闻言既喜又忧,喜的是这来路不明的世外怪人总算是松了口,忧的是他功力远在自己之上,要在他手下过二十招,殊无把握……但事已至此,再无退路,火海刀山,也只得尽力一试了!</p>
星子又向老者行了一礼,神态恭敬,语气诚挚:“方才晚辈贸然闯入,打扰前辈清修,本是不该。晚辈有错在先,不论晚辈能否向前辈讨教二十招,都任凭前辈处置。只是万一晚辈侥幸过了二十招,还望前辈守诺赐药。”</p>
“既然你无异议,那废话少说,我到那边等你!”老者袍袖一拂,转身便走,身形如风,脚不沾尘。</p>
星子紧随其后,石屋前面恰好有一块空地,以长条青石砌成,十丈左右方圆,松柏环绕,绿树常青。老者站在空地正中,岿然不动,犹如一株苍劲古松。星子于他下首丈余远处站定,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晚辈失礼了,恳请前辈指教!”</p>
老者眉梢一挑:“为何不用兵刃?”</p>
他这一问,星子亦是迟疑。若是使用鸿戈剑,这柄宝剑削金断玉,用之如虎添翼,可多增几分胜算,但这老者显然只欲徒手相搏,他提出只要走过二十招,已实属留情,自己再占兵刃的便宜,岂非不择手段胜之不武?但这样一来,能不能过关就殊难预料了!星子犹豫再三,刀剑无情,自己本是来求药的,擅入强求已是无礼,若再伤人更说不过去,亦绝非本意。</p>
星子遂解下鸿戈剑放在空地之外,赧然一笑:“前辈已是手下容情,晚辈诚心向前辈请教,怎能再用兵刃?”</p>
“那好!你动手吧!”老者不再多言。</p>
“晚辈得罪!”星子话音未落,已是一拳,疾如闪电,直袭老者面门!</p>
星子这招平淡无奇毫无巧,只是迅疾无比。老者待到近时,方闪身避过,目中微有惊异之色。星子未待招式用老,便已变招,撤拳还肘,攻向老者胸前。老者飘然移步,星子便连他的衣角也未沾到。这回老者更是惊讶地哦了一声。星子无暇顾及,只是一招更比一招快,如流星飞火目不暇给。星子知道,若要比硬功内力,自己差距太远,只能以快取胜,反正并不是要将老者打倒制服,二十招一过便万事大吉。</p>
转眼已过了十余招,老者仍未还击,面上神色却愈来愈凝重,忽然迎着星子的拳风而上,隔开他双肘,一掌拍在他前胸,星子只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来,噌噌向后直退了几步方才站定。胸口烦闷,气血倒还游走无碍,未受内伤。</p>
此时不过十六招,星子知道,老者方才一掌未尽全力,自己输得无话可说。星子面色灰败,终究拿不到解药了么?老者却沉下脸,眉峰紧蹙:“箫尺是你什么人?”</p>
箫尺?乍听见大哥的名字从老者口中吐出,星子一时惊在当地,半晌回不过神,这位老者素不相识,大哥亦隐姓埋名不闻于江湖,怎会一语便喝破我的武功来历?</p>
星子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大哥开始教自己武功时,曾谈起他的师父。大哥从小体弱多病,被他师父救治痊愈,后收他为徒带着他远别亲人浪迹四海,大哥也由此躲过灭门之祸……只是他师父后来归隐西域了……眼前这老者,就是大哥的师父么?星子不曾料到竟会在此情景下相逢,不由愣了。</p>
星子半晌不言,老者等得不耐:“你是谁?箫尺是你什么人?”</p>
“啊,”星子回过神,连忙答道:“我……晚辈名叫星子,箫尺,他是……”他是我大哥!星子一句话正要冲口而出,却又生生咽下。大哥?我还有什么资格叫他大哥呢?我是他仇人之子,他教导我十年,如今他遭遇强敌生死不明,我未曾帮到他一点,报答他半分……事到如今,就算能找到他,他恐怕也不愿意再见我一面了……星子自听闻桐盟山庄出事以来,本就心神俱伤,此时听老者一问,眼泪都快下来了。</p>
星子咬唇忍住泪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箫尺名为我大哥,实为我恩师,如果眼前之人是大哥的师父,也当是我的师祖了。星子迟疑良久,终于双膝跪地,垂首道:“箫尺大哥……是晚辈的恩人。”又一转念,大哥如今下落不明,不知师祖是否知道中原的情形,我要不要求师祖去寻找他呢?</p>
“恩人?呵呵,”老者淡淡一笑,“你的功夫是他传给你的吧?你如今的本事,当不在他之下了!”</p>
“是。”星子犹豫是不是该叫他师祖,但自己与大哥毕竟没有师徒名分,看来这些年大哥未再见过师祖,未曾告诉师祖关于我的事,“晚辈六岁那年,机缘巧合遇到箫尺大哥,后来幸蒙他传授文学武功,诸般技艺。晚辈也曾……听大哥谈起您老人家。”星子忆起往事,箫尺亲切温和的微笑似重现眼前,虽然这老者不苟言辞冷若冰霜,星子仍不知不觉对他多了几分亲近之感。</p>
老者听他口口声声只叫箫尺大哥,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仍是不改称呼,微感惊讶:“他没有收你为徒么?”</p>
“没有。”星子黯然摇摇头。这十年来,星子唤箫尺为大哥,实则敬他如师如长,爱他如父如兄,从未觉得有何不妥。今日听老者问起,忽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如果当初我正式拜他为师,他是不是就不会抛下我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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