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片刻不敢停留,再次进入茂密的丛林中。
金三角容易使人产生误解,好像那里是个小村庄,其实所谓金三角是个地域宽广的概念,它的确切地理分布包括泰、缅、老三国领土组成的一片面积约为台湾七倍的亚热带高原山区,由各国众多民族组成复杂的社会形态。在这样一个如同汪洋大海的广阔天地,人们像微不足道的鱼虾一般儿。
漆黑的夜晚,天上没有月亮,星星像无数眼睛在天幕上调皮地闪烁。茂密的丛林中,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正在连夜行军,准确说不是行军,是逃跑。队伍里夹杂许多缠绷带拄拐杖的伤兵,还有不少妇女孩子夹裹其中。她们都是家属,有的走路,有的骑在驮弹药的马匹或者骡子背上。看得出这些人全都十分疲劳,连牲口也因不堪重负而连连打滑失蹄。但是队伍没有得到休息命令,也没有选择一条好走的大路,他们沿小路一直朝正南方向开进,那是他们生存的惟一希望。突然有情报传来,追兵正在快速追赶,距离他们只有不到十里路,于是手电和火光被严厉禁止,这支死里逃生的队伍惶惶如惊弓之鸟,急急如漏网之鱼,任何一点意外动静都会引起他们的极大恐慌和不安。
连至诚这样强迫体质的人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其他人。此时的秦广发有些跌跌撞撞了,要不是至诚从旁边搀扶,早就倒地不起了。据秦广发描述,此时的他们有点像半个世纪前的国民党残军。
因为这里的华裔基本都是那个时代遗留下来,据秦广发说,他的父亲隶属李弥(李弥,字炳仁,号文卿,黄埔四期,国民党军陆军中将。1950年李弥率部撤往缅甸、老挝、泰国交界地,任云南省政府主席兼云南绥靖公署主任。)第八兵团的一支队伍。第八兵团是国民党留在西南的最后一道防线,蒋介石令其据守滇南,以策应反攻大陆。没想到解放军同时从四川和广西发动千里奔袭,蒙自一战,第八兵团势如山崩,元江追击,兵团主力数万人被歼于元江河谷东岸。剩下残部四分五裂,纷纷南逃。国内战史将这场战斗称之为“解放大陆的最后一战”。
国民党政权如同“泰坦尼克”号不可挽回地沉没,蒋介石逃到台湾,而船上大多数乘客注定要葬身大海,谁相信今后会发生什么奇迹呢?这群人自己也没有信心。因为在他们身后,国民党青天白日旗帜已经降落,五星红旗正在冉冉升起,古老的东方大地为这种历史巨变而欢呼。
在这个不可逆转的历史变更面前,在人类为胜利者而歌唱的时候,这群作为旧时代幸存者的人群悄然离去,逃离自己的国土,或者说作为政治角逐的牺牲品被抛弃,此时他们的心情无疑是沉重而暗淡的,多数人悲痛欲绝,因为他们毕竟是中国人,是那些胜利者和追兵的同胞,是同样的炎黄子孙和华夏后代。
对中国大陆来说,这是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国民党政权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但是对一界之隔沉睡千年的金三角来说,却预示一个******的到来,人类的一场世纪噩梦由此开始。李弥开始了长达几十年对金三角的统治。
没想到半个世纪的今天,历史再次重演。
前面传来一阵欢呼,有人报告,出了这个界限就到了另一个大土司(土皇帝)的地域,一般情况下罗金牙想要干任何事情都必须得到当地土司的认可。人们等待命令。大头领骑在马背上点点头。大头领看看夜光手表,时针正好指在午夜十二点,他没有说话,回望北方,而此刻他亲手创立的基业已经留在他们身后,天空一片漆黑,除了北斗星在天际闪烁,什么也看不见。站在大头领身边的苏荃提醒他:“队伍等着您下命令呐。”
大头领问:“前面的情况有把握吗?”
一位护卫回答:“刚才查看周围土地印记,并没有发现人为活动迹象,估计罗金牙他们并没有料到咱们回到这里。”
大头领挥挥手,下达前进命令。队伍乱纷纷涉过界河。他留恋地四下环顾,长夜如晦,不见尽头。人人都明白这个时刻对于他们这群人的意义,他们是失败者,被别人赶出了自己的家园,他们就是离乡背井,开始流浪了。他们前途还未可知,身后追兵如潮,他们的命运就像风浪中一叶孤舟,不知归宿何在?
虽然到了另一个大土司领地,可这个土司并没有与这群不速之客有过任何交集,正所谓祸福难料。这个沉重的念头压在人的心头,令人挪不开脚步。一个卫士轻声劝道:“大头领,队伍已经过完了,我们一定会打回来的。”
大头领蹲下身去,把故乡的泥土取了一捧,用手绢仔细包好,揣进胸前的口袋里,这个动人的细节被身后的至诚看到,没想到那样冷酷无情地人也会有这样的举动,看来思乡之情是不分什么人的,即使这样的枭雄,也有心痛的时候。而苏荃也暗暗叹了一口气,望着明月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哀思,有些悲情。
在星光下,一群人簇拥大头领涉过界河,加快脚步追上队伍,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沉沉夜幕遮盖下的金三角土地上不见了。
大头领仰天长叹,那个可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基业,自己却没有守住。这让他死后如何去面对父辈,他紧紧握着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暗暗发誓无论用什么代价也要夺回来。为了平复内心的激动情绪,大头领慢慢掏出一支烟,当点烟时火机熄灭的瞬间,身旁的人都看见大头领眼睛里有泪光闪烁。这是子孙对故土的留恋之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情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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