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当朝太尉。除皇帝外,还有谁他对付不了的?”
这话落到唐姬耳中却无疑是晴天霹雳。她猛站起身,手指吕娟,结结巴巴问道:
“你、你姓董?”
小丫头自然连声否认。唐姬随即想起董卓膝下并无男儿,这哪来的孩子叫他爷爷?陡然间她忆起一人,心头一阵发冷,颤声问:
“你父……可是吕布、吕奉先?”
小丫头却一脸茫然,反问道:
“那又是谁?”
这下子可把唐姬给问胡涂了。她呆愣了一阵,念及吕娟年幼,想来其虽知父母,却不知父母名讳,因此她又问出最初对吕娟提出的那个问题:
“娟儿,告诉姐姐,你叫什么?”
小丫头对这个漂亮姐姐早已没了对陌生人的戒心,当下爽快答道:
“吕娟。”
“你果然是吕布的女儿。”唐姬一时又自黯然。好容易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儿,却竟是仇人之女,天意弄人,无非如此吧?
吕娟不知唐姬心中所想,只顾说道:
“姐姐已经知道娟儿叫什么了,娟儿却还不知道姐姐是谁呢!”
瞅着小丫头一派天真,唐姬心头一软,随口应答了。也是唐姬心中喜爱,恐吕娟日后变得如其父那般,一时忘记在子女面前言父母之过于情不合、于礼相悖,竟将自己所知吕布的种种恶迹告知吕娟。待吕娟终于听明白“那个人”便是父亲时,理所当然亢声反驳。唐姬先是温言辨说,后来也急了,厉声叱责: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明事理?我亦是为你好,望你多多规劝你父,要知忠君爱民,不要继续助纣为虐!”
吕娟长这么大从不曾有人如此对她,加之这位漂亮姐姐不久前还对她那么那么好,两相反差太大,顿时令她难以忍受,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丢下一句“父亲才不是坏人”便扭身跑掉了。
因吕布此刻不在府中,吕娟便跑去寻母亲严氏诉苦。可严氏刚听到偏院内住的竟是个美貌女子后,顿时失了神。须知吕布从不避讳将自己中意的女人带回家,但总是一时兴趣,随后不是忘到九霄云外,就是赏给自己部属或仆从。然而吕布待这唐姬却如此暧昧不明,怎不让严氏心生猜疑?
吕娟却不知母亲忧虑,如往常那般撒娇哭诉,只惹得严氏愈发心烦,无端再遭呵斥。
听的过程中,高顺已将吕娟从自己肩头放了下来,待听罢事情前因后果,他的神情已变得十分凝重。沉默片刻,陷阵主骑半蹲下来,与吕娟平视,道:
“女公子,主公严令不许任何人进入那偏院……”
“我知道。”吕娟截口打断他,“那些家伙告诉我了的!”
高顺微微笑了笑,说:
“这‘任何人’也包括女公子您,还有我。因此,顺不能带女公子您进去。”
吕娟鼓着腮帮,盯着偏院方向半晌不语。高顺知她还在怄气,又说:
“不如顺将此事禀告主公,由主公替女公子作主。”
小丫头眼珠转了转,思量了下父亲知晓此事后的好处和坏处,点头应允。高顺松了口气,示意侍女将女公子带走,自己望了眼偏院,转身往狂狮军的营房而去。
自从狂狮进驻侯府,外院那一排空屋便清理出来供其居住,原拟修成花园亭台的空地则被平整成校场。狂狮身为亲兵,平阴一战竟未能护卫其主子周全,吕布险些因此当场斩了其长官秦宜禄。还是万炜称是自个儿仗着良驹甩了亲卫才有此下场、不是狂狮失职,这才让秦宜禄免于一死。但无论如何,此乃亲兵奇耻大辱,秦宜禄之后对狂狮严加操训,也无人敢有所抱怨。
不多时,秦宜禄便注意到立在校场边的高顺。见老上司看得认真,秦宜禄略略有些心慌,连忙快步走过去,抱拳行礼,叫了声“主骑”。高顺看了眼不住往这边打量的兵卒,示意秦宜禄随自己离开。待确定四周无人时,高顺才沉声问道:
“你还记得偏院里的那个人吗?”
秦宜禄愣了半晌才想起每日都要派人去看守的那个地方,于是点点头,随口应道:
“记得。她怎么了?不会是逃走了吧?”
高顺闻言眉头一挑,扭头盯着秦宜禄。秦宜禄被盯得心头发毛,想问又问不出口,唯有硬着头皮顶住。
片刻,高顺将目光移向他处,说:
“我以为他们向你报告了而你不当回事儿。如今看来,他们连你也一并瞒了。”
随后,高顺便将女公子偷入偏院的事拣紧要部分说给秦宜禄。秦宜禄才听了开头,那冷汗就跟着下来了。他原以为高顺定然知晓里面住的是何人,谁知竟非如此。秦宜禄做亲兵多年,当即便明白那女子定是身份特殊,见不得人又杀不得,所以惟有这么软禁着。然狂狮平日懈怠就不说了,现下还让女公子溜了进去……对,是女公子,一个才十岁的小丫头!倘若有心怀不轨的人也如此这般,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等到最后,秦宜禄心里的火气那是再也克制不住,怒吼一声,掉头便走,却被高顺拽住。他急了,扭头大喊:
“主骑,放开我!我要劈了那两混蛋!”
“现在不是战时,疏于职守不够斩刑。”
“那又怎么样?”
高顺面色一冷,用力甩开秦宜禄,沉声喝道:
“你这顾前不顾后的性子何时才改得了?平阴一战的教训还不够吗?”
秦宜禄闻言一惊,冷静下来。但随即他又面露茫然,皱眉问道:
“主骑,这个和那个有什么关系?”
闻言高顺心中暗叹。秦宜禄练兵确有一手,虽说有时不知变通,但能让士卒基础扎实,不至于光学些花架子好看。可他遇事欠缺机变,一旦常理不通便会束手无策。
“狂狮至今尚未整过军纪吧?军无令不行,然有令不遵亦是枉然。”
秦宜禄呆了呆,脸上露出恍然之色。高顺见他明白,也就不再多言,道了声别,自顾走了。
望着那背影,秦宜禄有些失神。他原本很不喜老上司冷眼旁观般的淡然,可自从成为狂狮军侯,他却恨不得自己能有那份平常心。
狂狮虽只有区区两百人,然而却是从久经沙场并存活至今的并州狼骑当中挑选出来的。这帮家伙大多出身平民,由于种种限制只能徘徊于下层军官之列,空负一身本事却得不到应有之赏。想当初他们可是连万炜的面子都不买——当然,他们现在被万炜收拾得那是规规矩矩——而就这一群刺头,会真的服他这个向来不出众的亲卫为军侯?
长叹口气,秦宜禄转身朝校场走去。当都亭侯推荐他担任万炜的亲卫狂狮军侯时,他真是觉得便是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可他却在偏偏初战就出了那么大的漏子。虽则都亭侯并未当着狂狮士卒教训他,可后来他从都亭侯营帐出来时的狼狈样却是有目共睹。如果他曾经有那么一些威信,那时也是威信扫地。也许仅仅是他疑心生暗鬼,他总觉得在那之后,士兵对他的命令越来越不在乎。除了训练依旧狂热之外,其它的都是应付了事。此次狂狮军卒对守卫任务的懈怠,说不定亦是同样原因。
想到此处,秦宜禄心中怒火又起。若非今日此时都亭侯不在府中,以他老上司惯常的做法,必定最先报与都亭侯知晓。倘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如今也未必好到哪里去,事情涉及偏院那人和女公子,高顺迟早是要上报的。与其等都亭侯问罪下来,不如……想着,秦宜禄不觉加快脚步。
待他召来值日军校查看今日到偏院守卫的士卒姓名时他又迟疑了。军法云,大将若亡,亲卫皆斩。虽然主子如今没有生命之忧,但那却不是他们的功劳。不杀他们已是恩典,竟然连降职、罚饷之类的惩罚都没有,却是有些放纵了。但秦宜禄却不敢或者说不愿去向主公请罚。他倒不是贪恋自己目前这个位置——虽说它确实十分诱人——而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他想要做点什么来弥补,而且,必定要以“狂狮军侯”的身份来做才有意义。因此,他自己就是军规不严才留下的,却要他如何整顿军纪?
一旁的值日司马却不知这瞬间秦宜禄心里转了多少念头,只小心翼翼地问:
“军侯,还有事么?”
秦宜禄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捏着值日册子,顺手递还给部属,道:
“将卯时至午时轮值的八个人都找来,我有话问他们。”
不多时,八名狂狮兵士陆续来到。这事儿也简单,三言两语后便排除了其中六个。秦宜禄也没让这六个人离开,只是叫他们站到一旁。接着,他打量着剩余那两人,发现其中之一是队正服色,忍不住冷哼一声,道:
“我听说今天有人在值勤时与侍女闲聊……”
一听这话,那当队正便欲开口辩解,但他才刚叫出“军侯”两字,就被秦宜禄怒声打断:
“你们应该庆幸你们守着的是个仅对主公有意义的女子。如果是什么重要人物,你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不待两人分辨,秦宜禄又道:
“你们可曾看到女公子从院内出来?”
那队正和属下不由地对视一眼,心知此事已无法掩饰,遂各自低头应了声“是”。
眼见他们的反应,秦宜禄便知他们是故意隐瞒,心头羞怒难当,恨不得给他们一人一脚,然后拖出去劈了。
但不能如此。
拼命压下这不智的冲动,秦宜禄缓声说道:
“虽无关军情,但你等懈怠职守却是事实。禁闭三日,罚一月饷银。另外……”
说着狂狮主骑停了下来,盯着那队正犹豫了许久,终于心中暗叹了口气,说:
“罢了,就这样!”
随后,这八人便一同告退,失职的那两个自会去军法校官处领罚。看着他们离开,秦宜禄脸上显出一抹苦笑。方才他还想将那队正降职,却想到自己的状况,顿觉底气不足,不敢罚得重了。
又呆了一阵,秦宜禄摇了摇头,暂时丢开这诸多烦恼。依他的想法,要重建自己威信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比狂狮任何一个人都更强。接连的不顺令他全然忘了何谓“战阵”,一心追求个人武技。底下军士自然有样学样,一时倒也显得狂狮厉害无比。直至后来秦宜禄为此丧命,方自后悔,却已为时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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