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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少年入世遇二帝 主骑募兵得勇卒

万炜闻声大惊。这等坞堡多蓄有庄丁护庄,若是来个万箭齐发,那他可就真是死无全尸了。当然,这是万炜想左了。弓弩乃军中利器,富贵人家有个三五把长弓还行,若是多了,那可是不问情由、以谋反论处的。

不多时,百来个庄丁手持棍棒奔了出来。万炜慌忙分辨自己并无恶意,哪知竟无人理会,不禁心头恼怒,闪过最先一人,抬脚朝后一名家丁腰间踹了过去。这一下却是有些重了,便听得那家丁闷哼一声,随即颓然倒下,生死不知。

这下可把场面镇住了。这一干庄丁也就应付过些些手无寸铁、饿得面黄肌瘦的流民,那见过这等强人,一时竟没了动作,只余火把劈啪作响。

万炜见好就收,向四周拱手为礼,大声道:

“在下真非歹人。只是行路至此,想恳请主人家借个遮雨处。”

口中说着,万炜肚里却暗自好笑。当年翻看那许多传奇逸事之时,哪曾想过自己也有机会说出这等话来。若再夜遇强人、出手相救……唔,那就又是一个传奇了。

众庄丁也看出万炜不欲伤人,纷纷注目领头者。那中年人似对万炜的力气有些忌惮,犹豫了下,才分开从属走上前来,对万炜一抱拳,问道:

“在下崔勇,乃此庄管事。敢问这位壮士从何而来?欲往何去?”

“故土偏远,说了你也不知。”万炜含混应道,“至于去处……却得看我这两位小兄弟的意思。”

崔勇先前已瞧见刘辩、刘协,直到此刻才有闲仔细打量。这不看还好,一看却大大地吃了一惊。别看这庄子现下是建在乡土之地,其主实乃安平崔氏旁支,单名一个弈字。若以宗族谱系算,他与先前位列三公的崔烈还是五服内的族兄弟。自然,这崔勇身为管事,那眼光可不是那种乡下豪奴可比。那两位身上衣衫尽管粘了泥尘,可落在崔勇眼里,那质地绣纹无一不是清晰可辨。盖因汉朝规制,唯权者可着丝绢,唯贵者可披文绣(以绣品裁制外衣),因此崔勇这一看才会惊惶万分。

那边刘辩见万炜指向自己,不觉挺了挺胸。可一想到周围这许多人都注目于自己,顿时又心生怯意,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刘协不怕生人,脆生生应道:

“那管事的,你家可认得卢植卢尚书?”

“卢尚书那是声名远播……”

崔勇话还没说完,便被刘协打断:

“认得便好。明日你寻一车马,送孤与皇兄到洛阳尚书府上即可。”

啥?崔勇瞪大了眼,一时呆了。孤?皇兄?白日里便听说京城大乱,可、可这……竟至于天子流落乡里,也未免太过了!然而此事重大,崔勇不敢妄听妄信,一面散去庄丁、招呼刘辩等三人入偏厅暂歇、叫厨下先摆上点心水果加以招待,一面吩咐心腹尽速禀告主子。

那崔弈闻听此事,也是大惊,慌忙起身整装,奔去偏厅。且不说刘协,刘辩容貌极类先帝,崔弈昔年为官时曾有幸得睹天颜,因此一见之下立时确认,这一位定然便是幼时称作“史侯”的当今天子。

之后自是一番叩见、告罪,忙乱不休。刘辩虽则困倦,倒也习以为常,勉力摆出帝皇气派安抚应对。而另两位则是哈欠连连,不多时,刘协索性窝在万炜怀里,梦周公去了。崔弈猛然醒悟,又是一番告罪,遂引三人各自安歇不提。

一夜无事。次日,河南中部掾闵贡带着十余名骑兵寻到此地。刘辨知道此人是大大的忠臣,很是高兴。而后,在闵贡、崔弈及其从属的护卫下,少年天子总算能稍微体面些的骑马而行了。

这一行人中,唯一不开心的便是万炜了。他本是个心慕侠武、不耐烦规矩的,现下却有闵贡、崔弈两位在,逼得他只能恭恭敬敬保持上下尊卑,十分气闷。更可恶的,刘协明明瞧见他被崔弈念叨得愁云惨淡,还故意冲他扮了个鬼脸,丝毫没有替他解围的意思。

然而,归途却并不顺利。虽则先遇上司徒杨彪、太仆王允、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等人迎驾,却在不久后又遇上了西凉刺史董卓。董卓仗自己兵多,软硬皆施将刘辩、刘协纳入自己控制,以“护驾”为名送后者入京。

“唉——”

叹了口气,万炜收回思绪,脸上表情复杂。董卓素有勇名,果不其然!当时若非董卓更关心少帝之事,他能否逃脱还是个未知之数呢!所幸当时已近黄昏,令得董卓只留意到万炜那大异中原的短发紧衣,未曾留意其容貌,这才让日后的相见有惊而无险。

“唉——为何我们要努力增强董卓的实力、却掉过头去攻打反董的势力呢?”

万炜这话,一半是自言自语,一半也是说给身旁之人听的。这人姓高名顺,与吕布一般是北疆边地人氏。原无字,一日军中宴饮,吕布心血来潮给他取字“伏义”,于是也就这么用下来了。对万炜抱怨,高顺只挑了挑眉梢,没搭话。万炜本也不指望得到响应,停了停,忍不住又说:

“唉,我说,伏义,为何他们专挑小孩子?”

小孩子?高顺扭头瞅瞅被选中的人,心说他们好似比二爷你还要年长几岁吧?口里却自管答道:

“少年易于管教,也少恶习。”

募兵本就无甚看头,高顺见万炜渐感无趣,遂说道:

“天近晌午,木翁那处……”

万炜一怔,陡然想起一事,大叫着一声“糟糕”,翻身跃上坐骑,掉头朝长安方向打马狂奔。他那一干亲兵见状不明所以,唯有匆匆上马追自个儿主子去了。高顺心知万炜定是将木翁留的功课忘得一乾二净,不觉莞尔。可他笑容还没显于表面,耳听见募兵处喧哗声起,立时又沉下脸色,迈步过去。

围观百姓见高顺及其身后军卒衣甲鲜明,知道厉害,纷纷让向两旁。那看热闹入迷没觉察的,陷阵兵士也不客气,出手像提小鸡似的将他们丢一边凉快去。

此时混乱已近尾声:两名军卒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死死压在地上,试图将其捆绑起来。几步外还有一健壮大汉已被擒住,兀自挣扎不休,口中发出愤然的声音,却无其它言语。众兵看上去颇为狼狈,想来在这两人手里很吃了些苦头。

不待高顺出声询问,负责此处的什长已快步来到他跟前,抱拳行礼,禀告道:

“主骑,壮汉是个哑子。我说不收残疾,他兄弟恼了,和我吵,便打了起来。”

什长说话腔调古怪,词不连句,围观人群中因而传出窃笑。高顺抬眼一扫,目光过处立时鸦雀无声。片刻,高顺走到那青年跟前,问道:

“为何与我手下士卒争斗?”

“他胡说八道!”青年听那什长称高顺为“主骑”,心头一惊,满腔怒火消弭于无形。虽已停止挣扎,但语调依旧很是不平:“我哥只是不能言语而已,又不胳膊少腿,论力气比那些小东西强多了,凭什么不能当兵?”

小东西?高顺听着心里不由一乐:得,又一个把那些少年当小娃儿的。不过,以他的年龄而言,这话倒也不算过分。但募兵的标准是高顺亲自定下,每一条自然有它的道理。

“他不能言语,便只能当一辈子的‘兵’。”

青年神情一黯,再开口时声音已是小了许多:

“这个自然。除了空有些力气,我俩也不会别的营生。这年头不能当兵就只能当贼,虽然两者都差不多。”

最后数字几近自语,饶是高顺立于他身前也未能听到。高顺见他服软,便转头对那什长说道:

“他俩编入你什里,兄弟永为士卒。”

什长叉手应诺。那壮汉一听这话,对着自己弟弟咿咿呀呀地叫唤,那做弟弟的却装作未听见,只低头谢恩。高顺看在眼里,暗自记下不提。

旬月,陷阵营募兵两千。之后每日里不是苦习刀法便是操练军阵,把这些个新兵折腾得叫苦连天,以至于次次晨跑回营都会发现少了人数。但陷阵主骑对此似毫不在意,甚至那些队正、军司马也睁只眼闭只眼,只管折磨剩余新丁。不出三月,新募者仅余七百不足,少了二分之一有多。

如此又过了一月,再无偷偷溜走之事发生。某日,高顺下令召集众兵,令副手陈燕宣告军规。至此,这帮曾经的泥腿子才真正算是陷阵营的兵了。

其实,早在董卓军这次大肆募兵前,各州牧也在偷偷招募青壮训练成军,只待时机到来,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地瓜分中原这头肥鹿,一如昔年共奉周天子却彼此征伐不休的诸侯。及至正月,曹操发檄文布告天下,称自己奉天子密诏,召集义兵以扶汉室。于是关东州郡皆闻风起兵讨董,共举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

闻知此事后董卓大怒,欲发兵征讨山东,被尚书郑泰劝止;而后其又以山东兵重为由,欲迁都以避,遭伍琼和周毖反对,董卓怒,将二人杀之泄愤。见再无人反对,董卓便下令搜刮洛阳富户,焚烧宫庙、官府、居家,甚至挖掘皇陵及公卿士族家冢,将其中珍奇财物尽数运往郿城。其间各部士卒以奉命行事为由杀人淫掠,地痞流氓之徒也趁火打劫,无恶不作。

吕布因奉命驻守虎牢关,万炜又是个不管事的,吕府的防务便落在高顺肩上。好在他谨慎仔细惯了,倒也不觉得多为难费事,当下以陷阵为主、狂狮为辅,把个吕府护卫得安安稳稳。墙外的洛阳渐入阿鼻地狱,墙内的众人却是喜乐平和安枕无忧。这日,高顺正与陈燕、赵庶两军侯商议往后的安排,这正事还没说上两句,门外一阵喧哗,半晌未止。高顺眉头微皱,正欲喝问是怎么回事,门外兵卒已敲门而入,迟疑说道:

“主骑,女公子她……”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岁年纪的小丫头自士兵腿边挤进屋子,小脸上泪痕未干,一看清陷阵营主骑所在,叫一声“高叔叔”,便猛跑了过去,一头扎进高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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