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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阿愁正在低头检查着江一草腹间的伤口,闻得易风发问,头也不抬轻声道:“烤红薯那大妈的火烧的太旺了,还在加柴。切米糕那刀上没有抹香油,卖糖葫芦的那位举的却是根实心木棍,上面缠的又是湿草,不合规矩。大致上就是这些了。”易风闻言一肃,心道竟是自这些细节中瞧出对方底细,他却不知阿愁倒不是起居料理的好手,只是当年在小东山上,尚是垂髫女童的她,便自那老人口中,习得了万般注意事项……

燕七在一旁却是听得仔细,不由好生佩服面前这纤细女子,心想阿愁姑娘这般好的身手,怎好屈为一人之仆?却也不敢当着江一草的面发这疑问,转向冷五言道:“人家阿愁姑娘还是看出了这多破绽,方才出手伤那人手腕,我说五哥你又是看出了什么,就这般恶狠狠地一剑把人家喉管给通了?”

冷五一愣,讷讷半晌后道:“二哥说回京后只怕倒还安稳,危险倒会在这路途之上,自然就要用心些。”这一番话语焉不详,燕七哪肯放过,一个劲地追问着。冷五被问的烦了,迸出一句来:“觉着那人不对劲,就杀了,哪有这多道理?”

众人面面相觑,倒抽冷气之声大作,半晌后易风笑骂道:“杀性太大。”燕七摇头作老夫子状道:“草菅人命。”阿愁却是伏着的俏面上眼波一转,笑想着这等天才若让山上那惜才如命的师父知晓了,只怕会立马抢回山上做自己的大龄师弟。

江一草却是拿着顶棉帽遮在脸上,听着众人应答,却是心中一叹,想:“老五自十三岁时便开始逃亡,十五岁未脱懵懂之时便已做了西陵某派的暗杀者,在神庙年余的追杀中还能逃到望江,日日在那隐伏着的杀机里出没……对这危险的警觉自然高过众人一筹。”

又闻得燕七笑骂道:“娘的……喔,阿愁姑娘,对不住啊……妈妈的,好不容易从那镇子上冲出来了,咱也别提这些烦心事了,倒是老贺啊……”使着劲喊着前方正在看路的车夫。

老贺应道:“七爷,甚事儿?”

“讲点好玩的来听听……这里有女孩子,可不能讲那酒席上的笑话,嗯……刚才不是说过你到过北丹吗?讲些那处稀奇古怪,与咱们这儿不一样的景儿来听听……”

那老贺倒真是驾车高手,一面平平稳稳地唤着马儿向前行着,一面应道:“那自然没问题……要说这北丹国啊,其实人长的和咱们中土人也差不多,只是个头要稍稍高上那么些,说话也没什么二样,衣服也差不多,房子也挺相似……”唠唠叨叨还没说完,燕七已经快头痛死了,道:“差不多的就不讲了,拣那不一样的讲。”

“喔。”老贺应了声,“要说不一样的嘛……其实也不多啦,还不是如咱们中土一般,富的富,贫的贫,官老爷作威作福,小百姓艰难度日,若真要强说什么不一样,倒还是景致了……”车厢里的五人想来谁也没到过北丹,都有些好奇,静静地听着前方骑驾上传来的声音。

“其实那处倒是颇有些好风景的,不说别的,单提那有北门天关之称的流云城之雄壮,国中饮马川无边无垠的宽阔,漠北河的湍急浪花,无边无际起伏不平的草甸,就足够让人悦目。那年我们商会去的时候,正是冬天,雪花如席铺天盖地,只好在一家牧场半山坡的院子里借宿,第二天起来一看,山脚下一大片地上就像是盖着层白绒绒的羊毛毯子,只是沿着各家分界的地方立了些半人高的黑篱笆,将那漫漫一片雪白割作了歪歪扭扭的形状,有几间盖着厚厚茅草的平檐房稀稀疏疏地立在其间,早上做饭的清烟淡淡生起……”

众人听的入神,江一草亦是暗自好生喜欢那种感觉,却只听得燕七骂骂咧咧道:“那种王八蛋呆的地方,有什么好的,呸……老子望江老家一样下雪……”众人烦其打岔,纷纷叫老贺继续。

“更莫说那北丹都城外的白萍洲了,那沙洲独占河之一方,上面生着些我认不出来的花花草草,幽静的很,沙洲对面有一处大瀑布,宛若银光四泻般倾入河中,那时尚是冬日,听那些北丹朝接待的官员们说,若是夏日,那浩浩大水从天而降,霭霭水雾自下而起,其声巨可震天,直让闻者栗然……虽说咱们没瞧见这大声势,但却赶上了北丹国放烟火,金花银朵绽于夜空,映在那瀑布水面之上,倒叫人不知如何形容好了,就像那说书先生们讲的,莫道此处无景致,巧笔摹绘别有天……不过咱们中土的烟火技艺却在他们之上,咱京城里每逢年终也要大燃烟火,倒也是另一种漂亮,几位爷倒也无须遗憾……”

却听着燕七摸着自己下巴自嘲道:“我可是地道乡里人,京师里的烟火也没看过。”众人又是一笑。江一草只是笑想这车夫此段讲述何其太雅?倒是有趣的很。

转眼却见身旁的阿愁以手支颌,目视远方,眼中一片朦然之色,难得的显出小儿女情态,细唇轻翕,似在轻轻念着什么。他心头无由生起一股怜惜之情,看着面前这清削的肩头,直欲将其搂入怀中,稍递温存,却生生将这念头忍了下来,凝神一听,只闻这小女子轻轻念的是在边城时常唱与自己听的那支小曲:“……谁理会流云城下几多离人,烟花寂寥白萍洲上……”

他却不知此曲此词何意,只是此时听着这白萍洲三字,倒想着这车夫讲述的北丹景色来……举头望去,只见天色渐黑,眼前一座大城灯火闪耀。

易风凑到他耳旁问道:“新市到了,看时辰应该城门还没关。”

江一草精神一振,应道:“从城边绕过去,径直到码头。”

***

新市乃大邑,自然不比细柳镇只是行商乏客饥渴时必待歇脚之地,倒是那些花钱的主儿在跋涉后急待快意一番的所在。此处南向过清江便有官道,若顺清江而下,则只需数天功夫便可直抵红花渡。这些年里望江郡好生兴旺,天下诸多商旅纷纷向那间奔去,新市便是他们必经之地,难得旅途之上逢着这繁华大城,自然要稍作盘整,是以这城中的酒楼客栈均是装饰颇费,此时年关将近,沿街的商家们更是沿着楼廊一排小红灯笼整整齐齐地挂着,远远瞧去倒与那三河郡春日里沿河岸盛开的红花有几分相似。

此时天将入夜,正是用膳时候,新市城内近北门处的蔡家合菜馆自然是香气四溢,只是不知为何,馆中却是空无一客,只有些伙计畏畏缩缩地半躲在楼梯后面。

坐在门口长凳上的一位官爷模样的中年人似有些禁不住这冬夜寒气,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向着外面行了几步,走近街中一辆青布小轿,对着轿旁的一青年人满脸堆笑说道:“既然出不得城了,季大人还是请轿里这位大人下轿,进这蔡家馆子吃点热乎饭吧。”

他口中那位季大人一只袖筒在这夜来寒风中不停摇摆着,竟似是空着的。而蔡家合菜馆里那些伙计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却有些不敢相信。因为那位在这独臂青年人面前恭敬无比的官吏正是他们的父母官,平日里威风赫赫,权倾新市的倪知府,知府大人。

倪知府本是朝中一品大员太傅王簿的门生,根源既深,乌纱自然颇稳,只是年岁渐长,眼看着在官场上已无向上的余地,是以向来自号以洒脱为妙趣,奈何今夜的他却是如何也洒脱不起来,且不提前些日愕然发现自己府上倚为铁壁的那位剑师不知何故,竟暴毙偏巷,只余下上半身一道奇形怪状,歪歪扭扭的剑伤……最让他今日害怕的却是眼前这年青人,不,季恒不过是按察院从五品的正厅主簿,他有何惧?……他怕是那青帘轿中的神秘人物,却不知是不是那位公爷,不!哪怕是公爷来了他也不怕,自己毕竟也是浮沉官场这久的人物,一点底气还是有的,何况自己恩师在朝中也不让那位公爷三分……他怕的其实只是站在轿那侧的一队人,那群听说过很久,但却是第一次见着的人,那队清一色青衣,稳丝不动的人。

倪知府盯着这队人看了良久,只觉额上冷汗渐出,却不见那队人有一丝动作,即便是衣角都没有振动一下,只是腰间有些鼓囊囊的,似装着什么机括,而传说中这队人的袖间也藏着暗弩,试问这样一帮杀气腾腾的家伙在自己辖下的新市城中从清早站到夜里,叫他这父母官如何不惧?

季恒看着身边这位知府大人,不知为何,却有些恶心,只是这份情绪却露不得,因为此时他的精神全都在前方城门处。此次院中颇为看重此行的目标,才会遣了这轿中人带着弩营从京师疾至新市,而自己接应了后,按道理本应是清晨出城,然后直扑细柳镇,将那边城司兵主仆及望江三旗悄无声息地除去。只是奈何……奈何却被人在这新市北门整整堵了一日!

“不知细柳镇那边现在如何了?”他静静想着,虽说易太极已经出马,但始终有些放心不下,因为两年前他曾经在那使剑的女子手下送了一条胳膊,自然深知那主仆二人的能耐,当然不能像这青帘轿中人那般视若无睹……只是他也知道轿中这人虽然在院中的资历比自己要老上许多,却着实也奈何不了这城门处的一大队人。

强弩虽劲,弩营虽霸制天下,只是对上了在城门口处成叠浪型铺开的八百西营铁骑,又能如何!

(汗死,又差点忘了写,首发爬爬书库,转载莫忘,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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