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他这声大吼却被远处行来的太傅王桐听见了,老人家哪能容这厮在宫门禁地说这般污秽不堪之语,颤颤巍巍走上前来,指着他鼻子呵斥道:“刚才那种话是你说得的吗?”
罗瑞行身为侍卫统领,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死了这身为太傅,满心思仁义道德的老学士,讷讷不敢言语。王桐却不放过他,对着他又是一番污泥莲花之喻,好德者鲜之叹,上引千年之文,下采百代不逾之规,直说得罗大统领双眼翻白,将将欲下跪求饶之际,方才打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施施然进宫去了。
罗统领此时却好生同情此时正在御书房里等着上课的皇上,心道自己偶尔听得一次,便欲昏倒,却不知皇上天天对着这腐儒,日子却是如何过得下去。转头见自己手下正强忍着笑容,笔直地站在自己身后,不由骂道:“笑什么笑?他刘大人的老婆本来就是青楼出身嘛,这个……当然也没什么……什么出而不染是不是?”只是这番言语倒也雅了些,声音也不敢太大,生怕又把那位老太傅引了出来。
此时刘名却已侍在皇帝身旁了。
“听说昨晚莫言召你入府,你的手下也在府外遇了袭?”皇帝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淡淡问道。
刘名知道眼前这位看着稚气尤未脱尽的圣上,实则眼目众多,闻得发问,却也并不吃惊,将昨晚之事一一道出。
皇帝好笑地看了他两眼,道:“我给你编的这套说辞如何?”刘名亦是一笑道:“莫大人倒也真是信了。”皇帝坐了下来,两眼之中寒光一现,道:“朕想用人亦不能放心大胆的用,凡朕欲用之人,他们必定欲毁之。不得已,才编出这套说辞,不仅委屈你要在故事里做一小人,连朕也得扮作赌徒,才能安他们这些人的心。……哼,我倒要看你们这些人能逼迫朕到何时。”
他六岁登基,朝廷中向来以太后为尊,漠视自己这名正言顺的一帝倒也罢了,只是想到自己前两年间,与自己颇为亲厚的几个人都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以至于当刘名在西园猎场上救了惊马的自己后,身为一国之君的自己,却也不敢提拨于他,怕他又蹈了先前那数人的覆辙……只好二人合演了一场赌场救驾的好戏,放宽那些权臣忌才之心。一想到自己自懂事以来,所受的种种掣肘,他便觉着胸腹间一股寒气向上升起,竟将自己双眼都刺的有些痛了。
“皇上,太傅大人来了。”一个小太监在门外恭声启道。
“不见。”他此时正在火头之上,没想到那莫言居然差点儿便毁了自己好不容易雕好的棋子,便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顾忌着自己龙椅帘后的那位老人家,自己真恨不得一首圣旨下去,将他满门抄斩。
一想及此,皇帝的双眼不自觉地向墙后那方望去,忽地想起那老人手段,不由寒气更甚。只是此时寒气不再上冲入眼,却是沉入丹田之中,让人直觉甸甸难负。
刘名看着皇上双眼所视,一瞧便知那是皇城内宫某处,太后凤驾所在的慈寿宫。咳了两声,启道:“皇上,王太傅年事已高,却耐不住久侯。”
皇帝也觉着似乎方才语气有些生硬,斟酌了一下。看见那小太监仍在门外侯命,不由赞了一声伶俐,温言道:“小冬子,去给太傅回一声,就说朕昨夜去看太后,在慈寿宫呆的晚了,今天起的有些晚,稍待片刻,朕就去御书房。”那小冬子应了一声,一溜烟似地碎步走远。
皇帝忽地发现这小冬子似乎年龄倒与自己相仿,一时不知想到何处去了,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神情。刘名见他有些出神,却也不好打断,只是眼看着要问之事还未出口,皇上呆会儿又要去上课,不由思琢再三,将头埋了下来,嗡声嗡气地咳了一声。
皇帝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见刘名正捂着胸口,不由关切道:“如何?不会是昨夜受了伤吧?”
刘名应道:“昨日出莫府时不知被谁扫了一掌,带了臣一下,倒也没怎么着力,只是臣身子弱,倒有些作痛。”皇帝见他受伤,不由有些关切,道:“要不要紧?我去召个太医来看看?……不行,还是让太医院的陈宫久到你宅子里去好了……”正喋喋不休间,却见刘名满脸感动地望着自己,道:“皇上不用费心,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莫公之间的嫌隙。”他方才那几句话全是作伪,却不料皇帝陛下倒真的信了,不由有些感动,虽然远不及他此时脸上所现的万一,却也是发乎内中。
皇帝正待说话,刘名却道:“昨夜听莫公露的口风,似乎皇上有旨意交待他察管望江走盐之事?”
“不错,不过可不是朕交待的,是他在这里唠叨了半天,朕实在无法才允了。他去向太后老人家告状,也不想想,望江郡王还和东都劳亲王,一个是太后亲弟弟,一个是太后亲侄子,你叫她老人家帮哪个好?”皇帝细细的眼角稍稍向上挑了挑,语气中又带上了几分尖酸之意,“朕可不同,朕乃天子,天下为公,只要乱纲闯禁,有可抓之理,便没有不抓的道理。”
刘名心道这望江郡王雄霸一方,仅有朝廷明法是断断管不住的,除非有皇上亲笔旨意,不由讷讷问道:“皇上给了旨?”
此时有太监端上碗粥来,皇帝今日心情不佳,随意吃了两口,便觉着没了食欲,转头看着刘名站在下手,心道急着入宫复命,肯定还没吃早点,便顺手给了他。刘名受宠若惊,沉声谢恩,急忙侧过身去,草草几口进完,未知其味。
又听着皇帝在自己身旁淡淡道:“朕也知道你惶惑,不知为何会变了心思,要对望江动手。只是你要知道,望江偏远,朕没有那么长的手,何况两方如今也只是隐约猜到对方心思,也不是笃定的事。若朕一味成全,倒助了他气焰,何况他望江宋……毕竟是太后血亲,朕可不敢将希望尽托在他身上。这几年间他在西边实在也是太放肆了,这次借着查走盐,煞煞他的锐气也好。”
刘名将吃的干干净净的粥碗搁在案上,静静地听着这番话,心中却有些寒意,原来圣上对望江郡王仍是另有打算,看着那还是张少年的脸,心中不由感叹,这宫中究竟是何等样污秽的地方,竟将数年前那天真孩子变成了眼前这模样。心里如此想着,脸上却不能露出半分端倪,淡淡道:“皇上圣明。”
皇帝温言对他道:“这些日子你两面旁着倒也辛苦,前些日子长盛易家进了批希奇玩意儿,宫中留了些,你也去挑两件儿吧。”刘名又是谢恩,皇帝莞尔道:“总是这般奴才嘴脸,当年西园的那英雄气慨却到哪里去了?”
刘名讷讷应道:“当时黑熊扑出,情势危急,臣才有些失态,现今于这内廷宫中,岂敢稍有无礼。”
“无礼?嘿嘿……”皇帝笑道:“谁又真心对朕有礼了?就说那易家吧?贡些东西进宫,总是先往慈寿宫里送,难得今次先让朕过过目,却还要讨个人情。”
刘名自然不知那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商,长盛易家向皇上讨的什么人情,只是隐隐觉着,似乎倒和方才谈道的这下旨一事有关,只是宜白商会本就是望江走盐的经手者,却不知这人情在旨意中又是如何模样现出。
“只是听闻此次走盐数目太大,若真的查实了,亏了这一郡年入三成不言,只怕望江郡王就此会和朝廷撕破了脸皮,对圣上大计倒是有些阻碍。”
皇帝淡淡一笑道:“倒不至于弄成如此局面。”忽地有些促狭地向他笑了笑,道:“朕给的是张密旨。”
朝廷文书来往规矩,圣上密旨必须到事发之地方能拆看宣读,刘名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心想不知皇上旨上写的是些什么,若是依长盛易家的意思写的,只怕姬师兄当着众人的面拆开那封在筒里的薄薄的黄绢时,却是要大为吃惊了,想到此节,面上也浮出一丝笑意。
年青的君王和一脸朴实的近臣,在这深宫中空荡无人的厅上相视而笑。
刘名无意中看了看门外,只见园中冬树长青,任那自天上纷纷洒下的雪花也掩不了了那翠翠姿色,这才知道,京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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