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有些满意地看着面前低首不敢起的刘名,淡淡问道:“桃花岭那间堵坊,可还好吧?”刘名大骇之余,仍自分辩道:“大人,那赌坊是东城杜老四开的,下官很少去,虽是不玩,不过私下里的照应是有,银子也是拿了不少,请大人治罪。”
莫言冷冷一哼,道:“就是这么回事?四个月前那晚的荷官应该叫展越夜吧?”刘名此时心中方才真的有些震惊,暗道莫非连那事也被这老人察知了?忽地想到那得禄小人嘴脸,便悟到定是那人泄的底。一面想着,一面大老板的话一字不漏地飘进他的耳中。
“那荷官的手法着实不差,不到半个时辰,便赢光了圣上的银子。然后用言语逼着圣上下死注……我也不说了,你自己交待吧。”
刘名此时已是骇的汗如雨下,衣掌的背后已然湿透,此时天寒,身上穿的本就厚实,却依然被汗水湿透,可见此子心中是如何惴惴不安。此时问得上司发问,不由惶恐应道:“属下实在罪无可逭。”此时他已不再自称下官,倒是老老实实地属下了。“属下事先买通了奉事处太监得禄,查得皇上那些日子欢喜鱼龙易服去东城热闹的地方玩两把,于是便买通了东城杜老四,让他做千,先赢后逼。然后……”
“然后你再一脸正气地跳出来,然后你再非常英勇地干掉一帮流氓,哪怕你自己实在是半点功夫都不会?然后,你再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当今圣上的救命恩人。然后你再理所当然地进出宫门如自家,短短数月,已成了群臣口中的红人。然后,你便成了我朝第一位身为按察院堂官却还敢身兼要职的刘名,刘大人……”莫言口中淡淡这几句然后,将刘名压地更抬不起头来,各种羞愧、惊惧之色,跃然于面,只一个劲儿地说道:“属下罪无可逭,属下罪无可逭……”
“欺蒙君上,此为大不敬。视君入难测之地而不阻,是为官员之耻。更构此陷井,巧言惑上,真不知你这个颗脑袋是怎么生的?”莫言语气愈来愈激动,枯瘦的指头不停指着地上的刘名。刘名听得大老板末一句话,倒是心晓自己倒不会有大问题了,若有的话,大老板何须问自己脑袋是怎么生的?直接斫了,劈开看两眼不就是了。
刘名羞愧难当,又听莫言问道:“别的我且不问你,圣上尊贵身份你可透露给杜老四知晓了?”刘名急忙应道:“属下不敢,属下办此事已是猪油昧了心,哪敢再有不臣之心?”莫言点点头,忽地语气变得柔和了些:
“年青人一心求个加官进爵,自然算不得什么坏事,只是……”忽地厉声道:“……只是宦途只可走正道,溜须拍马已然是下作之举,更何况你身为我按察院之人,竟行这种卑鄙之事?若让求贤若渴的圣上知晓,岂不是大大伤心。”似为了平息心中愤怒,端起手中茶碗,喝了几口,眼光却似无意间向帘后瞄了瞄。
莫言掌按察院已有十数年,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天下风云变幻,各种官场上的阴险伎俩哪会没有见过,不过内心深处,却着实欣赏眼前这人那份野心,像极了自己三十年前的模样。只是有些畏此子在院中暗培势力,眼看又得了圣上赏识,将来尾大不去,倒会反噬于己,才有了教训他的念头。只是见在自己一番责问之下,此子面色惶急,惊恐之下汗透衣背,瞧着倒还对自己着实有些敬畏之心,担心的念头便淡了下去,加之本来就是自己门下,自然不愿闹到朝上给那些小人笑话,便想就此罢了。
“当年你门师戈中欣并大堂官二人,一向深得我的赏识,你可知为何?便是因为他二人识本分,通道理,行可行之事,从不行差踏错半步。你如今领着按察院事务,应该知道如何做吧?”刘名听着这番话,哪有不懂的道理,连声应是,接着闻莫大人淡淡道:“你近些日常服侍圣上左右,一定知道秘查走盐的圣旨已经发出去了吧?你这次犯了大错,我便让你姬师兄去了,夺了你立功之机,莫要有怨怼之意才好。”刘名又是一惊,不过这次却不是假装,心道却不知皇上是何时做的这决断。
天幸一番数落完毕,莫言忽地一笑道:“算了吧,你也莫太过惊慌,毕竟是年轻,此事就此作罢,以后谁也莫要提起……嗯……对了,再过几日莫矶就要回来了,记得你是认得他的,到时来府里吃饭吧。”刘明闻言作大喜状,讷讷道:“大公子要回府了,真是贺喜大人。”又随口心神不宁地应付了几句,莫言瞧他惊惶不安,不由一笑便让他先回去了。
看着他踉跄却又有些急促的脚步消逝在视线之中,莫言忽地问道:“你看此子如何?”此时屋内并无一人,也不知这位一等公是在对着谁说话。
却见自帘后行出一人,此人约半百年纪,面容矍烁,一双眸子竟泛着暗灰之色,倒似是个瞎子。此人轻轻说道:“此子为了搏上位,竟然不惜重金收买宫内之人,在皇上身上下功夫,小小五品之秩,胃口野心胆量却都是上品之人。”
莫言轻拈颌下长须,淡淡道:“刘名入本院已有将近十年,一向貌不惊人,看着无甚惊人本领,却不料暗地里心却如此之大,竟妄想一步登天。我倒有些不明白……唐俸斌啊唐俸斌……你辞官而去,却给我留下这么个人,却是在想些什么呢?”沉吟不语。
那瞎子却是嗬嗬一笑,嘶哑着嗓子道:“当年大人麾下七名笔,最后只剩下三个,我还在映秀镇上送了一对眼珠子。偏偏唐俸斌这师兄弟两,不迟不早却在那时被疯三少打的只剩下半条命,却是保全了整条命。由此可见,老唐这人的识人功夫是比我要高上不少的。”当年的按察院七名笔,世人皆以为只剩下了两个,没料着这瞎子自承其身份,竟也是其中之一。倒不知他这十年来躲在公府之中,为何不肯见人。
莫言听着他的话,却是笑道:“若唐俸斌真是识人无误,那这人却是留不得了。”瞎子却又是一摇头,“此人虽然有胆有谋有野心,只可惜欠缺了一个狠字。若他当时办妥此事,便将唯一知晓内情的得禄灭了口,又如何能生出今天这些事来。由此见,此人无霸气,却是掌谋略的一把好手,就如当年的唐俸斌一般。”
莫言却也是一摇头,从怀中摸了个条子出来,出神看了半晌,方缓缓道:“这两年我一直在找唐戈二人,却始终找不到,实在是一大憾事。”看他神情,竟是欲对这二人不利。瞎子异道:“这是为何?大人何不发出海捕文书,通缉天下,他二人享惯荣华,年事已高,又哪里能够流浪逃命?”莫言笑道:“要发海捕文书,可得有案在身才行。尤其是这二人,门人弟子遍及院中,若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只所院中众人情绪会有抵触才是。”
那人亦是一嗬嗬一笑道:“这按察院里哪有干净的人?乌鸦巢里哪有白色的鸟?大人若肯用心,哪有找不到他二人把柄的地方。”
莫言却看着刘名方才跪下的地方,嘴角撇出一道难以察觉的笑容,淡淡道:“有高人相助啊……执掌按察院不过数月的功夫,便将两位门师的账目抹的一干二净,像张白纸一样。案卷也是清清楚楚,三千多条记录竟然没一点毛病,真让观者以为那两个大堂官是不折不扣的清官。”
“噢?谁人做事如此漂亮?”那人异道。莫言嘴角的笑容瞬间放大,轻声道:“就是……我已经决定收服的那人。”接着瞧瞧手中的纸,伸手凑到烛火上点燃,若那人眼能视物,定会发现,纸条是张一年半前按察院账房开出的账票,账目一栏写着青砖两块,拿钱入账的空格上,正赫然写着刘名二字。
莫言看着渐为灰烬的账单,喃喃道:“两年前的一块青砖,你都帮你门师抹平了,希望你莫让我失望,把自己的前途也要抹平。”虽则他已经下决心放此子一马,收归己用,但想着他连一些极细微的地方都不曾漏过,由此可见心思之缜秘,不免还是有些担忧,倒有些怀疑自己做的决定,不由侧身看了那瞎子一眼。
瞎子却似能感应道他的目光,笑道:“此人所图虽大,奈何自身毫无武艺,为人又嫌有些婆妈气。大人若能将他手下的那什么九月初九一并灭了,羽翼全无,自然寒冷袭身,其人本就聪明,自然懂得大人这颗大树可以为他遮日敝雨的……再者,今次已经给他点明了此事,我们便握住了他最大的把柄,他日后若有二心,咱们便将此事露出。太后老人家非生锉了他骨不可……”
“那倒也是。”莫言点了点头,言道:“既然手按着他的命门,那九月初九就暂时别动他了,那三个人也是门中难得一见的人物,既然是自己人,还是不要损了的好。”心想自己在朝中和那些王公大臣们周旋,外面还要和那三个一个比一个难缠的王爷打交道,虽然自己身后有那指点江山的太后,但眼看皇上亲政将至,手上还是多些筹码的好。在官场江湖之中,人人皆知,当朝一等公莫言为人一向很小意,非常的小意,就如同对赌一般,高手总是愿意自己手上的牌越多越好,而且从来不肯一次将所有的牌底掀开……
他正想着如何协调今后刘名及姬小野二人一朝一野之间的互通,却听着那瞎子有些歉意地应道:“可能已经晚了,方才发现九月初九里的淡言一人在府门落单,我已经喊人下手了。”莫言一惊,侧耳凝神一听,府外隐约传来兵刃交撞之声,声声不绝,显然战况激烈,忽地一阵风过,战声嘎然而止,四周又回复平静之中。
他转身问道:“既然事已如此,也不用多想,只是你用的何人?就在府外,却不要露什么马脚。”“大人但请放心,是伐府的人。”莫言嗯了一声,心道若是易太极亲自出马,自然万事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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