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6月24日*愉园*夜19:30
晚宴安排在愉园。再一次到这里,经过穿堂时,陆达慧情不自禁地瞟了一眼那窄窄的木楼梯。陈义天低头抿嘴一笑,不着痕迹地摁了摁她挽着他胳膊的手。陆达慧立刻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好好得目视前方,于是撇开头,也是抿嘴一笑,整顿好心思,准备接下来的一场暗战。
名唤“春色满园”的雅厅里,一共有八个人:陈义天、陆达慧、符坚、符坚的干女儿程璐、程璐的男朋友胡先勇、英国人戈登、戈登的太太——越南女子阿莲、宋新光。
一行人,相互引见,不再话下。
陆达慧仔细打量着这些人。
符坚,穿着月白长衫,五短身材,虽已六十八岁,但确如陈义天所说,常年混迹于江湖,即使现在已经鲜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只由着徒子徒孙们在外打理,可依然精神矍铄、目光如炬、下颚至右耳垂处一道刀疤更是给他增添了一抹威严感。
“本来还想我这腌臜老头子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谁想这丫头听到,说一定要来见见传说中的天爷长什么样!我这不就只好来了,你们年轻人可别嫌弃我哦!”符坚声量洪大,语音刚落便跟了一串哈哈大笑声。
“哼,我当是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嘛,没传说中的玄乎嘛!”苻坚身后的程璐轻哼不屑道。
陆达慧看那程璐,是个美人儿,大概有二十五六岁,蜂腰瘦肩,一身低胸水蓝洋装,愈发衬得她皮肤白皙娇嫩,当然更衬得她胸前那两团肉呼之欲出,再配上一双吊梢眼......陆达慧看看她,再假装很随意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都是女人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再打量那胡先勇,只觉得猥琐不堪,跟着程璐身边,一直点头哈腰,要不说是程璐男朋友,是个人都会当他是程璐跟班。程璐怎么会看上他呢?陆达慧正觉得纳闷,就看见胡先勇冲她色眯眯地一笑,顿时觉得他比宋新光还叫人恶心。
“璐璐,不得无礼!义天啊,这孩子被我宠坏了,你可别往心里去。”符坚笑道,可那神态语气根本就没觉得程璐那是无礼。
“程璐小姐,我要是长得三头六臂,那就不是陈义天,是哪吒了。”柳傲天笑道。
程璐冷着脸,又是一声轻哼,直接送了陈义天一个后脑勺。陆达慧偷摸掐了一把他,垂头悄声道:“活该!”
“天爷可真是幽默。”戈登接嘴笑道,他四十来岁,身量高而矍瘦,头发稀少而白,灰蓝色的眼睛,一口地道的中文略带京腔,见陆达慧脸带诧异,又笑着补充:“我二十岁就到中国了,在北平住了有十二年。”戈登一副绅士派头,又向大家介绍起他的越南太太来。
陆达慧见她,怯怯站在戈登旁边,穿着白色的奥黛,头发紧紧地盘在脑后,瘦瘦弱弱,尚不到戈登肩膀高,根本就还是个孩子样儿,心里不免对阿莲升起了一丝怜惜之心。
视线转到宋新光那里,他还是一副色眯眯又兼带点害怕的样子,盯着自己。陆达慧冲他娇俏一笑,拢了拢肩上微有些掉的披肩,宋新光正端着酒杯的手一颤,溅了几滴在桌上,惹得众人瞩目,忙狼狈地拿纸巾擦拭。陆达慧很不厚道地掩嘴轻声笑了。
陈义天转头看着她,假模假式地捏着她腮帮子,笑道:“是你这小妖精在惹祸吧?怎么,看上宋老板了?那我干脆来个成人之美吧。”
“是你自己又想着那顾瑶瑶还是顾晃晃吧,嫌弃我偏还要给派不是。符老爷,阿天只听您的,您可得给我做主啊。”陆达慧挥开陈义天的手,冲着符坚娇俏地求道。
男人们见了陆达慧那俏模样都是哈哈大笑,本来对她就不屑的程璐这会儿的眼睛里更多了几分鄙夷。
饭桌上话题很快又绕回到眼下的时局和生意场上的八卦。
“老孙两口子带着孩子,上周去了香港。”宋新光说道。
“老孙?那个开大药房的mr.孙?怪不得之前在我这里订的那批药,他宁愿赔五百块大洋的定金也不要货了。”戈登恍然大悟。
“那你岂不是捡个大便宜,白得了五百块,那药转手了吗?”陈义天笑道。
“还没有,我不急,中国不是有句俗话说‘危机危机,有危才有机’。我就等着开打,只要这仗一开打,我这药就能翻出个天价。”戈登说道。
“哈哈,戈登先生果然是个中国通啊。可惜,我老了,若我再年轻个十来岁,我也一定要好好在这危中寻找机会。”符坚笑道。
“老爷子,您这老了,我们都只敢在广州城踮着脚走路。您要现在真年轻十来岁,得,我趁早回乡下种田去。”陈义天一副真准备卷铺盖走人的样子。
这话,逗得符坚笑指着陈义天,顿了好半天,才想到该说什么:“粗人,果然是粗人!”
大家都应景大笑。程璐正好坐在陈义天对面,大家说话时,吃东西时,她就毫不避嫌地一直盯着陈义天看。
一时间饭毕,戈登掏出烟匣子来,笑道:“尝尝我这个,正中的弗吉尼亚大金元。”
戈登递散的第一个女士正好是陆达慧。陆达慧正准备伸手去接,陈义天很随意地挡开她的手笑道:“好歹今天你也算是女主人,陪夫人还有程璐小姐去那边喝茶,我们还要谈生意上的事,你们听着也没意思。”
“那也可以先抽一根烟吧,我可从来没有吃过正中的大金元。”陆达慧斜睨了眼陈义天。
“吃什么吃,吃得满嘴烟臭。”陈义天说着,自己倒是吸了一口,然后对着陆达慧的脸吐出一口烟圈儿来。
陆达慧一手戳破烟圈儿,娇瞪了他一眼,赌气道:“你就不臭?有本事晚上别来找我。”
“咱们木兰这脾气是日渐见涨啊。”陈义天揽过陆达慧的肩膀,把嘴凑到她耳边,垂涎色笑道,“不过,我喜欢。今晚上,我就找你。”
“讨厌!”陆达慧笑嗔道。一拧肩膀,撞开陈义天,怏怏站起来。
“快去!”陈义天满意地笑道,一掌拍在她屁股上。
陈义天那一怒一逗,再配上陆达慧的一嗔一笑,怎么看都像是金主和歌女间的调情。
用多宝阁隔起来的茶室并不隔音,于是男人们的生意混着荤段子不时传了进来。一餐应酬饭一直从太阳偏西吃到月亮高挂。
“今晚可谢谢义天了。”送客人走的时候,符坚拱手相谢。
“该我做小的,谢谢老爷子赏光,本想着到府上,可老爷子见我一次就骂我一次粗人,我这不就怕了吗。”陈义天笑道。
戈登这边也两手抱拳相辞。陈义天笑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好好的,你叫什么咯噔,我老想着咣啷了。”
本都坐进各自车里的众人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天爷真幽默,回头那个生意,我们好好研究研究。”戈登说完也上了车。
目送他们离开,愉园门口只剩下陈义天、陆达慧和来接他们的明仔。陈义天偏头对陆达慧淡淡道:“我骂他哩,他居然还说我幽默?”陆达慧白了他一眼,站离开他有两步远。明仔低头强忍住笑。
两个人坐进车里,陈义天问道:“怎么样?”
“哎!”陆达慧叹气道:“你猜那个阿莲多大?”
陈义天没有说话,专心地开着车。
“都二十五了,可怎么看怎么都像才十几岁。她哪里是戈登的太太,根本是戈登趁人之危,一盒阿莫西林就把她带到中国。不知道她弟弟的病好了没。”
“这才多长点时间,你居然这么心疼那个阿莲?”陈义天笑道。
“可能是身有同感吧,虽然我被老师收养的目的是被训练成杀手,可这样至少我也有了自保的能力,如果不是......也许......我真不敢想象。”陆达慧低头道。
陈义天默默伸出手,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无言地传递力量和信心。等陆达慧平复了心情,方抽回手。
回到别墅,李明尚在门口便告辞。陆达慧觉得怪怪的,暗观李明和陈义天之间的关系,怎么陈义天也应该叫他进来歇一歇。可陈义天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直径走了进去,搞得陆达慧在门口又跟李明寒暄了几句,请他进屋坐坐喝杯茶。
“谢啦,嫂子,不打扰你们休息。”李明笑道。
“瞎起什么哄!我跟陈义天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陆达慧笑着猛打李明一拳。
李明不备踉跄了一下,又笑道:“那也谢了,我还赶牌局。”
“去吧、去吧、去吧。诶,明仔,我再听你瞎说,就改撕烂你的嘴!”
“收到!”李明钻进汽车,才又小声嘀咕一句,“迟早的事,怎么算瞎说。”
等陆达慧回到屋里,陈义天已经换了家常穿的便服,左肩处开了一点线。
“今晚吃饱了吗?”陈义天一见她就问道。
“吃饱了啊。你没吗?”
“应酬饭只顾喝酒,总是吃不饱。你确定你吃好了,我打算煮完面的。”
“吃好了,你煮你自己的吧。我上楼换身衣裳。穿这个,憋手蹩脚。”陆达慧嘀咕着上楼洗漱。
陈义天望着她的背影,满眼的笑,真是个孩子。
陆达慧洗漱完到厨房找陈义天,他正左右开工,一边煮面,一边榨橙汁。陆达慧往锅里瞧瞧,帮他铲了两下,以免面条粘锅。
陈义天则把榨好的果子倒进玻璃杯里,递给她:“晚上吃了酒,喝杯果汁。”
“嗯。”陆达慧接过杯子,把锅铲交回给陈义天。
“你今天看那个程璐,怎么样?”陈义天问道。
“不错啊。富家千金,人又长得漂亮,而且,人家看上你了。吃饭时,那眼珠子就没离过你。茶室里,我说什么,她就反对什么。我说喝乌龙,她就要红茶,我说凤梨酥不错,她就叫什么松糕。后来,我说陈义天最喜欢喝乌龙吃凤梨酥,哼,她立刻就同意,还说‘义天啊,就是有品位’。呕~”陆达慧在厨房里转着圈圈,越说越酸。
“明明就是你喜欢吃,怎么编排到我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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