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像个刚学会数数的孩子,我拿起一片又一片枫叶反复数反复看,整整十二片,金黄,浅橙,橘橙,杏红,猩红,霞红,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寻来这些色彩纷呈、千姿万妙的枫叶,每一片枫叶透出的用心,每一丝脉络表达的情意,令我感动,让我叹惜。
“喜欢吗?”皇上拿起一片金黄,捻玩。
“不喜欢。”
听闻,他瞪目过来,不甘心扬起声,“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精挑细选出这些,你?”
我把他手里的枫叶夺过来,可别一急就给我揉折,“不喜欢我一句话皇上就劳师动众、费心耗力,皇上随手拿一片来,也就够了,一下子却送来这许多的姹紫嫣红。”
他松一口气,我轻轻抚摸手里的枫叶,“摇曳在枝头的红枫何其灿烂,可也逃不过一阵秋风的扫荡,但无论如何,也能落叶归根,化作肥料充实树根,来年枝头又会发芽长叶,无尽生机。”
“可是我呢,我要如何落叶归根,真是一口气不来,该去往何处安身立命?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叹口气,“想来,我还不如一片落叶的归宿明朗。”
他的手覆在我手心的枫叶上,“不许胡说,朕要你永远都在朕的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我抬头看向他,“皇上时常与高僧谈禅,可有佛语解我疑惑,心头辗转顾念,不得解脱。”
他转过身去,背对我,“你是朕的妻子,皇宫自然就是你的容身之所,与朕相守永远,就是你立命所在,即便问询师父,也是这番解答。”
唇角的笑容何其寥落,但我想要彼此正视现实,“皇上上有皇太后,下有皇子皇女,三宫六院也都是对皇上您的殷切期盼,尤其是国之繁盛、民之安康,更是在您肩上扛着,不容懈怠。”
我把枫叶贴紧我的脸庞,“皇上对我的好,刻骨铭心。如果我离开,我要把一切都通通带走,整个皇宫不会留下我的痕迹,如同我从未来过。”
“胡说,朕不准你胡说。”他站起身,直视我,横眉竖眼,“这次的病虽较为严重,但是没关系,会慢慢好起来,朕陪着你,朕不会离开你,你一定能好起来。”
“皇上,不要再为妾妃亲力亲为地忙活,太多太多的政事等着您操持,妾妃病了,您也一天天消瘦,如此下去,您的身体就会支撑不住。皇上您给妾妃的已是多不胜数,皇上的精力还是全都放到政事,您还是回宫吧!”
他生气了,气焰一旦燃起就是熊熊烈火,“朕给了你什么,你说,你从朕这儿得到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得到,朕什么也没能给你。国家,政事,明争,暗斗,每天就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打着朕,朕早已是伤痕累累,还要朕怎么样?”
“朕不回宫,你在哪儿,朕就在哪儿。你给朕好好活着,朕还没来得及给你朕想要给你的一切,你就给朕好好活着,否则,”他咬牙切齿,“朕就让一堆人陪葬,谁也别想好活,一个一个,朕都不会放过。”
我的双掌紧紧压住枫叶,心惊肉跳。
“李延思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病没有起色?身为你的专职医官,怎么能让你病成这个样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先就要了他的脑袋。”
他脸上的狰狞吓住我,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掉进恐惧里暂时停止。无意识中,拿枫叶的手捂向自己的嘴,感觉就是自己开口闯了祸,既然他不愿意听这些,我就再也不说,否则怎么觉得枫叶上的红色就像是鲜血染上去似的。
“墨兰,”他气冲冲近前来,拿开我嘴上的手,我惊恐地看着他,他又要把谁砍了才觉得解气?
突然,他眼神愣在我脸上,怒火顷刻消失,随即嘴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傻瓜,你是不是饿了饥不择食,好吃吗?”
我嘴上好像有东西,拿下一看,原来是手里的枫叶塞了一角在我嘴里,我哪里是饿了想吃枫叶,分明就是吓傻了才慌不择食。
看着手里的枫叶,它正好掩盖了手心冒出的冷汗,我小声顺着他,“妾妃好像是有点饿了。”
他抱住我,“傻瓜,朕不许你再说那些傻话,朕不爱听。”
我回应的声音有点发颤,“我再不说了。”
他又抱紧一些,“墨兰,你是不是穿少了,你好像在发抖。”
我也不想,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只好附和,“那就再加件衣裳,再添床被子。”
他放开我,立刻就亲自动手,很快我就多穿了件衣服,被子也多出一床,别说,好像还真觉得暖和了些,身子不抖了。
“皇上,能让婉晴过来陪我说说话吗?”
他满口答应。
“皇上,听碌公公说,茆溪行森大师已经过来玉泉山的华严寺,可否让我见一次大师?”
他眉头拢起警觉,“不许问那些让朕生气的问题?”
我略微迟疑,只得点点头,他放开警觉,“朕会安排。”
“皇上,您能抽空给我写一遍《心经》吗?妾妃好久都没碰文墨了。”话说到这,我实在是没办法,大部分时间都是躺着或是斜靠着,哪儿还能气定神闲握住毛笔写字呢?
疼惜在他眼中漫开,“朕每天给你写一遍,只要能让你平心静气地养病,写多少遍朕也愿意。”
他靠过来,让我倚着他的肩,他的手指点点我的嘴唇,“枫叶好吃吗?是什么味道?”
我方才是在品尝枫叶的美味吗?还有心思愚笑我,那我就索性胡诌,“好吃,又香又甜,像冰糖一样好吃。”
***
现今,只要我开口,皇上总能满足我的请求。婉晴已经来到澄心园,《心经》的经文皇上也给我写来两份,而且今天下午我就能见上茆溪行森。
婉晴并不知道我中毒,她只道是我劳累过度外加受伤,可当她见我半躺床上柔弱无力的样子时,她好似明白我这回怕是再难撑下去,惊惶让她变得手足无措,悲伤一再驱逐她的泪水往外涌出,她抱住我,嘴里就只会重复,“姐姐,姐姐···”
玉泉山建有上下华严寺,我拜托婉晴替我到山上的华严寺烧香拜佛,为亲人祈福,另外我把皇上抄写的一份《心经》仔细叠成一艘小船,交给婉晴。
“婉晴,帮姐姐把这艘小船烧给我的荣亲皇儿,相信趟过火海的小船,我的孩儿一定收得到,这里头承载了他父皇的厚重期望,也满载着我的绵长思念,这是我这个额娘最后一次给他送去我的爱。”
我的眼神仿佛跟着那写满爱意的小船飘忽而去,“我活着,他好歹在我心里,但我如果离开这,我要去的地方是哪里?一缕游荡的孤魂,只怕连一丝想念都再难表达。”
婉晴趴在我床沿,泣泪声里还是只会重复,“姐姐,姐姐···”
婉晴去后,躺在床上的我好似身体里的点滴气力都被那艘小船带走,我整个人如同浮在海面上,身下是蓝色的海水,眼里是蓝色的天空,蓝色的世界格外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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