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扬古虽年少,却也不是不知进取、耽于玩乐的少年。安亲王最是了解,他文武兼修,将来必是可造之才,毋须三思。朕十四岁亲政时,茫然无知,依朕看来,费扬古强多了,你用不着担心,明日过来见他就是。”
我站起身,恭敬福身谢过皇上,“妾妃谢皇上恩典,至于明日饮宴妾妃就不过来了。费扬古既承袭爵位便是皇上的臣子,后宫女人岂能与皇上、大臣同桌共宴,皇上恩宠于我,可我也该有自知之明。明日饮宴后,费扬古回去时让我见他一见,叮嘱两句,妾妃万谢皇上。”
第二日早早用膳后,我便开始“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何故如此,实在是我这个样子连自己都不忍多瞧一眼,身形便如那凄风中摇曳的纤弱杨柳,脸容便如那冰雨后打残的凄婉落花,虽说再怎么收拾也难掩憔悴,可无论如何我也要强作精神鼓励于他。这些日子以来弟弟与我经历了一连串的伤痛和打击,如今他还要一肩挑起家里的重责大任,我若是一副愁云惨雾出现在他眼前岂不令他更为焦虑,身为姐姐,我反倒还要给他打气,激励他更加坚强、勇敢。
皇上派人过来传话后,我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来到乾清宫,只见弟弟与安亲王站在宫门前的汉白玉石扶栏一旁,不作它想我冲过去伸出双臂,就想像从前那般把费扬古拥入怀中。见我来后,费扬古先是端正站姿,然后向前迈左腿,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右腿半跪,双眼平视,恭敬地向我行礼,“臣弟费扬古给皇贵妃请安。”
这一连串的行礼,还有这一声“皇贵妃”,我想要抱住他的冲动被硬生生拒了回来,心里顿生一股气,这该死的名分生生在久别未见的亲人间划出了一道界限。
握住费扬古双臂,“弟弟快起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费扬古长高了,个头竟然略微高出于我,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眉宇间散发着淡淡的忧郁,可眼神中透出的坚毅和果敢更为直接,言谈举止也是从容遵礼。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扑到我怀里“姐姐、姐姐”喊个不停的费扬古了,那时候我还能搂着他说笑,可现在我却只能眼巴巴看着他,语重心长叮嘱他。
“费扬古,姐姐虽得皇上厚宠,可弟弟千万记住莫要放纵自己的言谈举止,时刻约束自己,学无止境,不可松懈,文韬武略皆要掌握,日后凭自己的才能建功立业,荣耀家门。”
岳乐虽就在一旁,我倒也不加避讳,只不过声音低沉些,“姐姐所得恩宠不过是过眼云烟,形势瞬息万变,很多时候姐姐终究是有心无力,费扬古,唯有真才实学方是坚固磐石,弟弟务必洁身自爱,积极向上。”
费扬古躬身回道:“臣弟谨遵皇贵妃训诫。”
“费扬古,回去后好好照顾大娘与嫂子,大娘必定痛苦不堪,你一定要勤心照顾,有什么消息,就让嫂子进宫告知于我,无需刻意隐瞒,你们是姐姐至亲,姐姐理当分担。”
费扬古眼中忽闪一抹忧色,可又很快收住,“臣弟知道,自会照顾家里,姐姐放心。”
他越是懂事我心里就愈发难受,湿润的眼眶泪珠开始打转,我回身转向岳乐,不想让费扬古看到我的眼泪。
面向岳乐的那一霎那,泪珠滚落,他眼中的深不可测,总是那么沉静,我深深福了福身,声音略微颤抖,“多谢安亲王顾恤,本宫感激不尽,烦请安王带费扬古出宫吧!”
岳乐彬彬有礼应道:“皇贵妃言重了,自己多保重,我们这就出宫。”
言毕他便带着费扬古步下丹陛,走上连接乾清门的甬道。我的心疼痛难忍,一次一次抹去眼泪,就怕泪眼模糊,看不清他们的身影,我要仔仔细细看着费扬古,一点一点印在我心上。
走到甬道中间,他们突然停下脚步,费扬古回过身来,恋恋不舍的神情涌出,我再也克制不住,奔下丹陛,跑向费扬古,停在他跟前,泪珠不停滑落,可我还是强作笑颜看着他。
眼看泪珠就要从他眼中滚落,他反倒干脆用手一抹,就是不让它们掉落,有些懊恼又有些愤慨地说道:“弟弟没用,不能护着姐姐,姐姐一个人在这儿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害姐姐不说,就连皇侄也不放过,我?”
我惊恐万分地用手捂住费扬古的嘴,同时岳乐在一旁严厉地低声喝道:“住口,女人家嚼舌根的话你也能说出口,你如今不只是家里的一家之主,更是皇上的臣子,说话岂能毫无分寸,本王一再叮嘱要懂得谨言慎行,转眼间你就抛之脑后,非要你姐姐挂心不可,你才罢休?”
我放开手,费扬古眼中跳出些许桀骜不驯,那一刻我居然以为自己看到了洛舒,愣了一下,费扬古眼中的桀骜渐渐被蒙上一层黯淡,这更是让我心疼不已,他才十三岁,要他承受的是不是太多了?
“费扬古,姐姐是皇贵妃,怎么会受委屈,皇上对姐姐很好,真的,你要相信姐姐。”
坚毅的神色又无声无息回到了费扬古脸上,“姐姐过着什么日子,弟弟心里明白,既然弟弟无能为力,也只求姐姐千万珍重,人心难测,姐姐且要擦亮双眼,好好护着自己,弟弟告辞。”
说罢竟然转身头也不回大踏步而去,反倒把岳乐晾在一旁,岳乐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朝我点点头,然后转身而去。
我步步紧随,直至走到乾清门才停下脚步,乾清门外便是东起景运门、西至隆宗门的广场,这也是前庭与后宫的分界线,后宫的女人禁止踏入一步,我的世界也只能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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