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涟笑了一下,“话是这么说,大尾城总要热闹富足才好,要是酒喝不上,店开不起,货卖不掉,工钱拿不到,怎么行呢?”
蓝竹和银霜都默然了。
“竹简上说,当初是清点了各狐带的东西,值多少就发多少数目的交子。现在大尾城狐也比那时候多,各家的东西也多得多,哪会清点得清楚?你凭什么来发呢?”蓝竹口气缓和下来。
“我倒有个不成器的法子,说出来都羞人得很,请两位多多指教多多指教。”银霜说。“每个狐发一样多!”
“我还有个办法。”黄涟说,“如今狐多,主街越来越挤,有点不好走,不如在稻河边另外修条宽敞的路,大家方便。就请赤蒲多写些交子,用作工钱和拆陪旧屋,正好把交子就发出去了。这数目也不多,先看看,如果有好处,我们再用这个办法把主街也翻新一下……”
“黄长老真正心智了得呀,我听一听都学到好多东西。”银霜声音一变,更尖利了。“这怎么行?那不都是你们狐精得了?”
“呵呵,他们拿到还不都拿去买货做买卖了?你还不晓得狐精呀。”黄涟笑着耐心地说,“这样交子数目增加了,发出去也有名有实——修路挣工钱那是应该的,大家今后来来往往又方便了……”
“不合规矩,我们这样做写上竹简要让后辈耻笑的。”蓝竹肃然说。
黄涟无奈,不过立刻又说,“那这样,工钱一半发交子,另一半就发货物,这些货物都从灵狐那儿采买。另外也需要请一些狐人来管事、记账……”
黄涟还在说,青芜却没再听了。他想着蓝竹那句话:竹简上说,当初是清点了各狐带的东西,值多少就发多少数目的交子。这是什么意思呢?隐隐地,他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是他需要知道的,但同时,他又告诉自己:这已经不关我的事了,我要搞清楚的,是怎么从大尾城去到……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门口的喧哗打断他的思绪。
青芜一下子站起来。门口的竟然是他老汉儿,拽着个狐正往里面推搡。看清被拽着的狐,青芜楞了。
“就是他!就是他!青芜一个小狐子晓得什么呀?就是他!”青柳终于闯进来,激动地嚷嚷着把金辉推到长老跟前。
“就是他什么?青柳,你慢慢说。”黄涟稳重地说。
“老汉儿!你干什么?”青芜跳到他们当中。
青柳看着他,呼呼吸着气,筋从额头暴突出来,眼中是奇怪的表情。青芜从未见他老汉儿这样子过。
“你不懂!走开!”青柳拨开青芜,高声说,“是他教青芜识字的,是他!是他不该!青芜是不懂事,他,他……”
“不是!”青芜压住老汉儿的声音,“没有谁教我,我自己学的。”
青柳喉咙里咕噜一声。青芜终于明白老汉儿眼中的是什么了——那是恐惧。青芜有些可怜老汉儿,唉,他不明白,自己根本无所谓……
蓝竹站起来,凝视金辉,问,“金辉,你教了吗?”
自始至终,金辉都耷拉着头。听到自己的名字,他终于抬起头,畏缩地扫了一眼蓝竹,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我-没-我-”
“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带那些抄贴来——”青柳指着他。
“你晓得?”青芜和蓝竹同时说。
“你晓得为什么不管?”蓝竹严厉地看着青柳。
“我——我不晓得他在教识字……”青柳自己也觉得理亏,刹住了嘴。
蓝竹威严地瞪着金辉,金辉吭吭地咳嗽,贼兮兮地偷眼看。
“金辉,你带抄贴去没有?”黄涟温和地问。
金辉不安地扭了扭身体,点点头。
“你教青芜上面的字没有?”
“我就念了一遍,没,没教他。”
“是不是?”蓝竹问青芜。
青芜点头,看一眼他老汉儿。青柳脸色发青,好象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金楼的大堂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
“金辉不算是——”蓝竹开始说。
“蓝长老学识渊博,打断蓝长老的话端是可惜了,见识都少长一长截,我真得要好好赔个礼。”银霜脸一寒。“他故意把抄贴带去,当着狐精的面念,是什么意思?摆明了是有意!这个合规矩吗?竹简上怎么说的?”。
蓝竹默然。
“竹简上说的什么?”青芜轻声问老汉儿,结果是所有狐都朝他转过头来。
“我怎么晓得竹简上说了什么?我又不识字!”青柳平生头一次对儿子发火,“你你,为什么要——”他被自己的话吓住了。
“他不晓得……”黄涟仿佛在自语。
“大尾城志专门记录大尾城的重要事情,每年一卷,由狐人长老保管。”蓝竹一字一句地说,“大尾一年的城志上写,狐人识字读简,狐精、灵狐,汲汲营生,无须识字。大尾二四九年,一个识字的狐精想当大尾之王,数月之中将大尾城搅得天翻地覆。狐人的竹简被烧,狐精的店铺被砸,灵狐更是性命不保,全城暗无天日,个个自危,要想活下来,只能磕头称奴,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不能有。最后,他竟然杀掉长老。我们狐历来不愿回顾过往灾祸,此事极为惨痛,因而记载很少。但至此,狐精和灵狐识字方始成为大逆,而且处罚较杀狐和私犯艾山更烈。这么多年再无这种事情发生,每个狐自小就知道此事不可,是违逆天意之举。”
青柳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仿佛被蓝竹话里的沉重压垮了。
“那年的城志上写明,从此以后,教狐精和灵狐识字的狐人,逐出大尾城;知而不言的,逐出大尾城;识字的狐精和灵狐,夺其灵丹,逐出大尾城。”
青芜诧异地看着三位长老注视自己的目光——里面都有怜悯。为什么?他不明白。今天出了这么多他不了解的事,他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多清醒了。
“夺其灵丹?大逆不都是逐出城?夺其灵丹是什么意思?”
黄涟忽然轻轻笑了一下,说,“处罚是一回事,其实呢,狐精和灵狐本来就不想识字,这里面有个天意在。但是天意难测,万一,青芜找到的是红丹?我看这个事情先不忙说这么远,不是大事节还没到吗?”
除了青芜,大家都有反应。蓝竹想说话,又咽了下去。银霜嘟哝了一句,“见谅见谅。哼!哪有这么巧的事。”青柳如梦初醒一般,好象又有了点力气。金辉抖抖索索地偷眼看三位长老。
“先回去吧。这个事情都不要说出去。青芜金辉在家里呆着,不要到处乱走。”黄涟还是和缓的口气。
“好,好。可以走了?”金辉立刻松了口气,眼睛也有神了,一只腿悄悄朝后迈去。
黄涟看看另两位长老,见没有反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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