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守宁院的门,照例是刘妈妈迎上来,只是碍于迟妈妈在,她说不上话,也不敢凑上来献好,只摆了一副格外小心的样子,将她引着朝正堂走。
到了门口,迟妈妈住了脚步站到门边,拿眼看刘妈妈。
刘妈妈迟疑了一瞬,飞快朝三太太使了个眼风,笑道:“太太,夫人吩咐只让您一个人进去。”
三太太心知她是想暗示自己刘氏要发难,却并没有丝毫犹豫,泰然进了屋。
正堂只有刘夫人一人端坐上首,殷红色的牡丹如意纹边褙子,梳着盘桓髻,插一支簇珠凤尾金步摇,发饰衣角无一不齐整。
这样的装扮,俨然是庄重雍容的当家夫人,三太太心思细密,疑心顿生,只是面上不露,如常款款行礼,“儿媳见过夫人。”
刘夫人一见她平静自若的模样便无比憎恶,不等她福完礼,迎头一声喝斥,“跪下!”
三太太也不慌,直起身整整裙幅,徐徐依言跪下,“儿媳给夫人请安,不知夫人唤儿媳过来,是为何事?”
她越是这样,刘夫人便越觉刺眼,尤其是想起早些时候的事,心底的恨意禁不住蔓延开来,厉声道:“你少装糊涂!”
三太太无辜地抬头望她,背腰挺得笔直,“请恕儿媳愚钝。”
刘夫人想也没想,抬起一只手重重拍到桌上,“裴善芳,你好大的胆子,我身为祖母,想将琪姐儿搬到我身边照顾有什么不对?你心里不乐意,便敢编排老爷做幌子欺哄我!”
门外还有奴婢守着,就这样被人高声喝斥名字,还扯到了女儿身上,三太太眯了眯眼,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夫人恕罪,儿媳听得不甚明白,还望夫人不吝点拨。”
“老爷下月会空出十天出门走走,这可是你说的?”
三太太淡淡点头,“是,父亲的确说过这话。”
刘夫人一想起这个,气得手都在抖,“你还敢说是?老爷四月里头要做什么,家里谁不知道?从京城到晋州来回便要有七八天,一月里头哪里还能再空出十天来?你为了糊弄我,还将卫姐姐拿来作借口,真当你背后有一个裴家就能无法无天目无尊长了吗?”
私下里不知咒骂了几千几万遍卫夫人,这会儿要借势说法,便叫起卫姐姐来,三太太嘴角轻轻浮起一抹嘲讽,淡声道:“夫人错怪儿媳了,没有父亲的话,儿媳怎敢妄言?父亲此番正是特意空出来十天要带夫人前去晋州祭奠呢。”
卫氏!刘夫人如遭雷击呆若木鸡,她不是蠢笨之人,这会儿当然意识到了三太太话里,不,应该是冯三老爷的意思。
冯家祖籍晋州,虽说族中人丁凋零,但除了冯敢这一支,还是有一些族人守在晋州的,晋州冯氏族地有老宅、宗祠和家族墓地,三老爷的元配卫夫人故去多年,当时灵柩是送回晋州入葬的,这么多年每年冯三老爷公事再忙,也都要在卫夫人病故入土的四月亲去晋州祭奠亡妻,就连现在的承平皇帝都叹他情深,冯三爷前些年也都与父亲一同前去,只是近年来皇帝时常差遣,这才变成冯三老爷自己前去。
卫氏故后没两年,刘夫人嫁进冯家,其时是八月份,二房老夫人执意要儿子在晋州老宅迎娶,好让侄女顺顺利利拜祠添名,不过冯敢这一支几代都在京城,冯三老爷婚假一完,刘夫人就跟着他回了京城,后来也没去卫夫人墓前拜祭过。
冯三爷是卫氏生的,三太太决计不敢在这个上头撒谎,刘夫人想起几十年来冯三老爷的冷漠疏远,心被揪扯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卫氏!是卫氏那个短命鬼!
三太太来请安时说冯三老爷要带她出门,她还欢欢喜喜地挑拣衣裳,即便后来警觉也只是以为是三太太从中做鬼,到了此刻她才明白,要带她出门真的是冯三老爷的话。她以为回心转意的夫君,原来是要她去祭拜死去的元配!
“……夫人若是没别的事,儿媳现行告退了。”
三太太瞥了眼坐得像一座雕塑毫无反应的的刘夫人,起身福了一礼,缓缓朝门外走。
天色大亮,东方旭日晨辉映得四处一片明朗。
见她出来,迟妈妈怔了一下,匆匆朝她福了福便扭身进了屋里,和先前刘夫人的计划相比,三太太出来得太快太轻易了,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刘妈妈犹疑了片刻,也跟着进了里边。
“太太。”三太太带来的几个丫头齐刷刷围上来。
三太太回头望了望正堂,意味深长地勾勾唇,“回和芳院罢。”
刘夫人以往借故罚毛毛跪静室抄书,她都不作反应,就是等着冯三老爷出手的这一次。
黑夜再漫长,终究还是要迎来黎明,就算再贪图夜里安逸好眠,也总有梦醒起床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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