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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前奏

之后,两个人的交往毫无悬念地日益热切。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她从安德里亚身上发现越来越多的优点,他有种独特的魅力,让她为之着迷,简直难以招架。他话不多,不喜欢高谈阔论,但说出的话幽默而睿智,让她愉悦又钦佩;他举止文雅而不做作,处世圆滑却并不虚伪;他的艺术才华,显然不只局限在音乐上面,对绘画和文学方面的研究也颇有深度,能随口用意大利语背诵出旦丁甚至维吉尔的诗,就象歌剧一样好听;他热爱事业,对于生意,从不马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他遇到工作上的紧急电话插进来,都会请她原谅,然后一丝不苟地去处理;他心思细腻,会体贴人,每逢她需要关心和保护的时候(作为一个年纪轻轻、独居异乡的女孩子,不难想像,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象一个听从召唤的守护神,及时地出现。说到这方面,有一件事特别值得一提,去年九月底,索尼娅的父亲老伍德曼病倒了,查出了卢伽雷氏病(也叫渐冻症),这个病在当时已经可以通过一种基因干涉疗法治愈,不过,具备治疗条件的医院很少,且费用极其昂贵,索尼娅一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安德里亚得知后,不知通过什么关系,给安排了一家只面向极少极少数人的精准医疗机构,而且不需要索尼娅负担任何费用,这是常人不敢想的好事儿,却被老伍德曼和柯林坚定地回绝了,他们不想欠别人天大个人情,更别说要拿索尼娅的幸福做抵押。最终,老伍德曼在梅奥诊所住院治疗了两个月,病情稳定之后,院方为他指派了专业的医护让他回家修养,不用说,这一切都是在柯林的安排之下,老人家只肯听这个儿子的照顾,尽管他要在万里之外“遥控”操作。对于父亲的固执,索尼娅很伤心却也无可奈何,但这件事,无疑大大增加了她对安德里亚的好感。她还发现,安德里亚身上完全没有富家子弟们常见的骄奢淫逸的恶习,应该说,所有恶习通通没有,“这简直是个完美的男人!”她常常由衷地感叹,“感谢苍天,送他来到我的身边!这真像是一个梦。”是啊,哪个女孩儿没有这样的一个梦呢?

渐渐的,她发现自己一刻也离不开他了,如果一两天没见面,她就会变得心烦气躁,茶不思饭不想。相比之下,柯林的形象黯淡下去了,在她心里,留给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的空间是越来越小了。

索尼娅紧走两步,避开行人,站到一棵树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通了电话。

“嗨!早上好!亲爱的。”安德里亚的语气依旧那么亲昵,声音却跟往常有些不一样,鼻音有些重,这一丁点儿变化,传导到情人的耳朵里就不知道被放大了多少倍。

“你的声音怎么这样?是不是生病了?”索尼娅心疼地问。

“没事儿,只是这边儿太冷了,鼻子一下子适应不了,它可能被冻住了。”安德里亚轻松、诙谐地说。

“你呀!……等等,太冷了?这么说……你已经回来了?”索尼娅突然反应过来,她的心又是一阵莫名的悸动。

原来,安德里亚上个星期匆匆忙忙地去了佛罗里达和休斯敦,说是有一家客户要他们马上到那边去实地拍摄一些素材,至于什么样的客户如此重要,需要他亲自赶过去,他没说,索尼娅也没问,她从不干涉他工作上的事情。到那边不久,安德里亚私信发了几张照片给她,看上去是随走随拍的,三月的佛州已如盛夏,路人都是t恤、短裤、裙子之类清凉的打扮,他却依然穿着长衣长裤,“能有多急?连件应季的衣服也不知道带上。”索尼娅心中埋怨着他。最后一张照片,他站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可以看到他身后距离很远的地方矗立着几个“身材肥硕”的巨大的航天器,样子很“叛逆”,既不像传统的火箭,也不像飞船,夸张得简直超越现实,甚至超出了她的想像力,更像是个拍科幻片用的模型,总之索尼娅看不懂,而且也没什么兴趣,但她辨认出了那是“源泉集团”位于卡纳维拉尔角的航天发射中心。三年前她和父亲送柯林启程去火星工作时到过那里,不过,那时的火箭跟照片上的这些“东西”相去甚远。不久,安德里亚说要进“限制区”了,必须关掉一切通讯设备,之后就没了消息,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

“是的,你真聪明,我在长岛呢,昨晚到的。”

“哦……哼!某人神神秘秘地去了趟南方,音信全无好几天,总算活着回来了,放着城里不回,一声不吭地跑去长岛,现在他打电话告诉女朋友说他冻坏了鼻子,请问她是应该说‘亲爱的,你好可怜啊!’呢?还是该问‘你去那岛上干嘛?’”索尼娅阴阳怪气地说。

“抱歉,昨晚太晚了,没好打电话,我来这儿——”

“是嘛!想好了再说,我的测谎软件可开着呢。”她又怪里怪气地插话。

索尼娅的手机上的确有过一个相当灵敏的测谎软件,是柯林当初给她装的,可惜早被她删掉了,因为一打电话它就一个劲儿地报谎,把她惹烦了。柯林还给她的手机装了一整套足以令任何黑客望而退步的安全工具,小小手机简直被他摆弄成了一个全副武装的智能保镖,甚至能在遇到危险时自动拨打911并报告位置。因为不能陪在她身边,柯林想尽了一切办法保护她。

电话那头儿安德里亚嘿嘿地笑了两声,“好吧,不敢讲假话,我来这儿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噢?!我就说嘛!肯定有啥勾人的东西,她应该跟这天气一样冷(酷)吧?”其实,索尼娅胸中已经被燎起了一团妒火,但她不想让自己听上去像个怨妇,就算是发泄不满,那也要发得委婉一些。

“是的,不过,她有副热心肠,刚刚还在做好事儿,给乞丐买面包,把人家感动得都哭了。”

“什么?……索尼娅愣了一下神儿,她听见电话里又传来安德里亚得意的坏笑,一下子明白过来,“去你的,你敢跟踪我!老实说,你躲在哪儿呢?”说着,她恼火地朝四周扫了几眼。

“亲爱的,我就在长岛,蒙托克的房子里!我们的房子。”

“撒谎,我才不信你的鬼话,甭跟我兜圈子,马上把视频打开让我看!”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觉着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像长官在训斥下级,有些失态了,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冲动起来。

其实,这并非无缘无故,他刚刚提到了海边的那所房子,而且还说了“我们的”,反倒惹得索尼娅担心了。那个大房子就建在蒙托克灯塔旁边的一处缓坡上,三面临海,是一幢上下两层、大致长方的仿古式建筑,雪白的外墙,蓝色的门窗,整个房顶被一米多高的雉墙围成一方宽敞的露台,站在上面凭海临风,让人感觉正置身于一艘巨船的甲板上乘风破浪,天气好时,能看到前方湛蓝的海面上飘浮着一些白点儿,那其实是几公里外的游艇和各式钓鱼船,再极目远眺,映入眼帘的是海天一线的壮阔景象,向露台两侧看去,漫长的海岸线朝身后无限地延伸着,往楼下看,雪白的房子被碧绿的树丛与草地围绕在中间。最奇妙之处还在露台中央,那里还有一个同样雪白的圆柱形小屋,屋顶是瓦蓝色的半球形,上面中间的位置有两条平行的滑轨和一个硕大的天窗,“这怎么跟个天文台似的?”第一次见识它时,索尼娅惊奇地问,“没错,它就是个小天文台,我打小儿就喜欢观星,领你看看里面的望远镜吧,这东西口径虽然不大,但它有钠信激光的自适应光学系统,所以,分辨率相当不错。”安德里亚洋洋自得地说,索尼娅不了解天文观测和光学,也不想和他把大好夜晚浪费在一个望远镜上,但是,她想:“一个有品味的男人才能有仰望星空的雅好”,所以,她对他更加深深地着迷了。而且,她觉着这个蓝顶白墙的“天文台”充满了地中海风格,很是漂亮,“这里太美了,这才是真正的融入自然”,她心中由衷地赞叹,抛开房子里面的奢华不说,仅仅上面的人间天堂般的景色就颠覆了她脑袋里对豪宅的一切概念,同样是海边的房子,相比之下,自己的家显得寒酸极了。她相信任何女人见了这所房子都会失控,陷入一种可怕的遐想状态,再加上它的主人又是这么个迷人而且钱多的美男子,这些对女人来讲都太有杀伤力了。幸好,安德里亚工作很忙,平时都住在城里,只有假期时两个人才会到蒙托克的这间别墅里享受一下。但是,这个房子的的确确成了她的一块心病,自从听说弗丽达闹出的笑话之后,索尼娅对于潜在情敌的警惕性就高涨起来了,甚至有点儿疑神疑鬼,爱情让她有了一种可笑的领地意识,她本能地想给他来一次突击检查。

安德里亚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视频,他的气色看上去并不差,不过眼皮发肿,鼻子有些红,不像是病了,倒像是刚哭过。

“嗨!我就在这儿呢,一楼大厅的沙发上,房子还是老样子,你看看……”他把手机慢慢地向四下转了转,索尼娅瞪大眼睛仔细地观察着,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可是她心里还是不踏实,惦记着看看楼上,却不好明说,心里想:“算了,视频里又能看出个什么呢?”

“放心吧,没人藏在这儿。”安德里亚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我才不在乎呢!”她言不由衷地说。

“真的么?我怎么看到你的鼻子变长了?”

“那是你的眼睛出了毛病……说吧……你是怎么监视我的?”她没好气地说。

“监视你?亲爱的,没有的事!还是先告诉你一条特大好消息吧!你的书就要出版了。”说着,他把镜头一下子转向了茶几,对准了上面一叠厚厚的文稿。从封页上面索尼娅看到了几个大字——《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正是她写的那本书的标题,他又翻开几页给她看,她发现有人在上面圈圈点点做了一些修改。

这部书稿的来历是这样的:

去年底的时候,索尼娅有了写作的冲动,想写一点儿反映社会边缘人物艰难生活的东西,她把想法告诉了朱丽安娜夫人,朱丽安娜夸赞这是个好题材,契合慈善事业的主旨,激励她写出点深度,探讨一下贫困的根源,并准了她两个月的假,她高兴极了。

着手收集素材时,她才发现难度超乎预想。开始,她象记者一样,怀着怜悯心,去接触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请他们讲述各自的经历,却总是受到冷眼相待,没人愿意陪这个衣着光鲜的小姑娘闲扯,有的“聪明人”则要她出钱来买他们的“访谈时间”,索尼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结果得到的多是些假得要命的故事。

“这样不行,他们对我有排斥心理……必须换个身份,同他们一起工作,接近他们的生活,才能得到真实的东西。”她反思着。于是,她放下坤包,穿上粗制滥造的便宜衣裳,乔装成一个没文化,没经验,没特长,又急需找份工作填饱肚子的乡下妹子,到处去填招工单。她先后做上了超市的保洁员,小饭馆的女招待,大酒店的烫衣妇,每次都不过一星期。时间再长点儿她就真吃不消了,就这么几天她也做得一塌糊涂,经常被人呵斥得眼泪汪汪,纤巧的手都被些粗活、脏活折磨得粗糙了,可还是不能按照老板的要求完成任务,拿到的工钱连吃饭都不够,如果真靠着这点儿收入过活的话,她恐怕一个星期也撑不下去。

不过,她的“巨大牺牲”换来了回报,那些受惯了磨难的人对这个可怜巴巴、毛手毛脚的小姑娘放下了戒备,这大概就是同病相怜吧。他们对她完全敞开了心扉,在地下室或是卫生间里偷闲喘气时,有人主动地掏出自己骇人的遭遇来安慰她,还有两个女人邀请她去了她们的住处“坐客”,其中一个全家四口住在一辆废弃的拖车里,连个卫生间都没有,另外一个跟男朋友挤在一间从房客手中转租来的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索尼娅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那么脏乱、狭小的住所,“这是人住的地方么?她们每天拼死拼活地劳作,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她震惊得在心中叫喊着,

这样辗转着干了三份“计时工”之后,她得到了足够的真材实料,开始了创作。她喜欢写,虽然文笔不怎么样,但写些纪实性的东西还不怎么吃力,平实的语言,现成的故事,写起来特别快,而且她忽然变得才思泉涌,一发而不可收,只用了40多天,就赶出了一部“大作”-《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大体上是从几个女性穷忙族的视角,叙述她们悲惨的生活。

现在看来,这些辛酸的故事的确很好地反映出了那个时代的现实问题,揭露了那个城市繁华光鲜的表象之下不堪的一面,遗憾的是,索尼娅写得并不深刻,更没能发掘出问题的根源。“这样也挺好,”朱丽安娜看了之后说,“让读者自己去深入思考、追根溯源吧!”

于是,索尼娅满怀希望地把文稿发给了好多家文学代理商,她甚至想好了,出版之后得到的收益自己一分不留,想办法送给那几个故事的主人公。然而,等来的回复却无一例外地让人沮丧,辛辛苦苦写成的作品无人问津,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儿,她尝到了挫折的滋味,同事们明里暗里嘲笑她。

索尼娅也把书稿发给了柯林,而他过于认真地研读了她的“著作”,提了一大堆中肯的建议,还推荐她读一下缪尔达尔的“循环因果理论”和哈耶克的著作,被她无声地拒绝了,“这个傻瓜真想得出!谁还会看那些一百多年前的老古董?一个搞电脑的竟然研究上经济学了。”她哭笑不得地说。其实,她想要的很简单:自己的书能够摆在书店的架子上,有积极公正的评价。幸好,安德里亚始终善解人意地宽慰她不要着急。

“真的?你找到了代理商?”索尼娅兴奋得连声调都比平时高出许多。

“不是代理,是出版商。”

“有什么分别?”

“也没什么,反正就是有人要发表你的作品,你要成为作家了,高兴吧?”

“高兴,这真是个好消息,想想当初,我把稿子发给那么多的代理商,可是,没一家对它感兴趣,我都……慢着,你不会是倒贴钱请人家发行的吧?”她还是不敢相信。

“我怎么会那么做?跟你说,书写得很精彩,你只是没有找对人,一件宝贝也要经过有眼光的人鉴定才行,城里的文学代理都是做名人和熟人的,你的投稿大概没几个人看过。”

“恩,我想也是,”她对安德里亚的社会经验深信不疑,“那,这个出版商,你是从哪儿找的?”

“他啊,就在东汉普顿,其实也不是特意找的,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他是个很有眼光的人,只是,我觉着直接投稿给出版商好像不太合适,不过,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稿子发给了他。”

“原来如此,这么说,还是靠了你的关系!”她有点儿失望。

“不,绝对没有,如果换别人,有这种可能,这个人?完全不可能,他可不管你什么关系不关系的,所以我没有把握一定能行,也就没跟你讲。给你简单说一下这位斯隆先生(sloan)吧,他是个怪人,也很有趣儿,是个排斥现代科技的老古董,他讨厌手机,说那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发明,他不看邮件,也从不在电脑上阅读,只看打印好的稿子,够顽固不化的吧?”

“还有这样儿的人啊?难怪你把我的稿子打印出来了。”索尼娅附和着说,在心里勾画出一个古板老头儿的形象。

“不,他的秘书印的,这些事情都是他秘书处理,他没有合伙人,公司是他个人所有权的,只有一个秘书,经他手出版的书也不多,可每本儿都是精品,这个人对文化市场的嗅觉很灵敏,他读稿之前从不问作者名字,说,怕受到误导,他也很挑剔,一般的稿件,读不了几页觉着不行就扔给秘书销毁了,可是,你的书他是一口气读完的,所以你应该相当欣慰,他很喜欢你写的故事。”

“恩,看来我遇到伯乐了!可他也给我改了很多,是不是?”

“是的,”这时,安德里亚抬起手腕瞄了一眼手环,索尼娅隐约看到那东西发着蓝光,好像是个全息影像,从她这个角度看不清楚,只见他皱了皱眉头,晃了下手,那东西就关掉了,他继续说:“但他只是就写作手法帮你做了一些修改,我昨天晚上把稿子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确定故事的内容没有改,正如他的秘书所说,按照pov的写法,作了一些小改动。

“pov,真高深,我都没想那么多,全凭感觉写的。”索尼娅发现他又看了一下手环,就问道:“你有工作要忙么?”

“工作?不,那比不上你的事情重要,亲爱的,听我说,你得马上过来见一下这个斯隆先生,签合同和一些文书,我跟他约好了。”

“你说现在?”索尼娅吃惊地问。

“对,他明天要去苏黎世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还是赶在他走之前把事情都定下来。”

“这也太突然了!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你也不早点儿跟我说!”索尼娅抱怨着。

“昨晚我才收到消息,急忙开着飞机赶回了麦克阿瑟机场,到这边儿看了一个晚上稿子,早上困得不行,打了个盹儿,结果睡过去了,一觉儿醒来已经挺晚了,赶紧打电话,他秘书说最好今天按时赴约,所以……没办法,亲爱的,斯隆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咱不能往后拖,这是打通你作家之路的绝好机会,于是,我就答应了,对不起,都怪我,事先没跟你商量,我一直想给你个惊喜,结果把事情搞得这么急。”安德里亚的话急促而且颠三倒四,一反沉稳、睿智的常态,索尼娅觉着他是睡得太少了的原因。

“为了我的事,他这么操心、着急,又是找人,又是熬夜,他是多在乎我啊?看看把他累的!除了家人,谁能为我这么做?我自己都做不到。”她这样想着,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浓浓的暖意融化了她胸中所有的不快,也瓦解了她对细节问题进行推敲的意愿,只想温顺地听从他的安排,赶到他身边去,送他一吻以示犒劳,她深情款款地说:“亲爱的,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怎么会怪你?只是,我得打个电话,跟基金会请个假不是?”

“不用了,一会儿我给罗伯特打个电话就行了,我已经派车过去接你了,就在你身后,灰色的那辆,你赶快上去吧。”他着急地催促着。

索尼娅转过身,路边的确停着一辆银灰色、线条流畅得很张扬的跑车,车尾探出两根碗口粗的排气管,十分扎眼,这时车子右边的门慢慢地“张”了起来,象是一扇翅膀,里面还有一道半透明的卷帘“门”,也慢慢地收了上去。

她走到车旁,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有些犹豫了:“这是无人驾驶吧?能行么?”

“放心吧,我父亲的车,他手脚不听使唤,所以,给他买了这个,‘源泉’产的限量版,全球就七辆,安全着呢,你快上去吧。”

“好吧。”索尼娅答应得有些勉强,她坐过不少无人驾驶车,不过,这辆车很不一样,从车门车尾到内部座舱,具体哪里不同,她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听到“源泉”时,她放心了些,那正是柯林工作的公司,她想,“一个能搞航天的大企业搞个无人驾驶车完全是小菜一碟儿,而且,说不定这车的智能系统就是柯林做的,他说过,他的系统将会覆盖‘源泉’旗下的所有产品。”

她一手扶着车门,抬脚上车,小心翼翼地靠上座椅,右脚刚刚收进来,两道车门马上严丝合缝地关上了,外面的声音一点儿也听不到,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安静的世界。她听着手机没了动静,拿到眼前一看,根本就没信号,她焦虑地举着手前后左右找着信号,就在这时,从座椅右下方突然探出一个扁扁的索带来,噌,噌,噌地往上蹿,把索尼娅吓了一大跳。惊慌之间,她看见索带上面有一条条的横纹,索带头上还有两个红点儿在一闪一闪,就像一条抬头露腹的眼镜王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索带头已经“咔嗒”一声连到了她左肩头上方座椅靠背的什么地方,然后“带子”唰地一下收紧了,很柔和,很服帖,“这玩意儿是安全带吧?可吓死我了!”她心有余悸地拿指尖轻轻戳了戳那东西,发现它挺有弹性,里面像充着气似的。这时,她感到车子猛地往前“窜”了一下,抬头往外边一看,只见两边的大楼正在朝身后退去。原来,车子已经开动了,而且一下子就跑得飞快,左冲右突,不停地超车,但她坐着很稳,也没有不舒服,只是被那“安全带”束缚着动弹不得,她又惊恐地打量了一下车子里面,“这叫什么车啊?没方向盘,没换档杆,没有油门、刹车,迈表、油表一概没有,不折不扣的怪物!”她还看见在她前面亮着一块宽宽的显示屏,屏的左边正闪动着不断变化的行驶数据。“这才是史上最糟糕的发明呢,我恨这高科技!”她自言自语地说。

安德里亚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中间,冲她笑了笑,笑得很勉强,“亲爱的,吓了一跳吧?”

“是的,这破玩意儿太吓人了,真不知道你爸爸是怎么受的!还是你开车我坐着放心……它能跑慢点儿不?”看到安德里亚又回到面前让她心安了许多,马上撒娇似地向他抱怨着。

“恐怕不行,亲爱的,出了点儿状况,你看……后面有两辆车在跟踪我们!”安德里亚说着,也不知道他怎么鼓捣的,索尼娅看到身前显示屏的右侧弹出一个窗口,就象一面大后视镜,上面出现了车子后方的一切,效果清晰极了,只见画面中的行人、车辆、楼房都在飞快地往后退,还有一种涡轮加速的声音,让她一阵眩晕和恶心,她使劲儿地眨了眨眼,坚持着看下去。果然,后面的汽车队伍中有两辆黑色的越野车不时地探出头来,不断地试图超车,明显在追赶着什么,忽然,索尼娅看见两辆车顶上先后闪起了红色的警灯,同时笛声大作,两辆车开始狂奔起来,其它车子都在避让,局面有些混乱了。

“天啊?他们在追我么?”警匪影片一样的紧张场面把索尼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显然是的。”安德里亚神情严肃地答道。

“为什么?”

“现在没时间解释!得让我们的车子飞起来,甩掉这两个‘尾巴’。”

“你是说让车飞起来么?!”索尼娅以为听错了。

“是的,这是辆飞行车,亲爱的,现在我要你把手机放到显示屏下面的那个红色的卡口里,它会干扰车子的导航系统,必须屏蔽掉……快点儿,他们赶上来了。”安德里亚口气急促地说。

索尼娅从后视画面上看到,那两辆车的确越来越近,形势容不得她去思考,她把目光转向屏幕下面,那儿果然有一个长方形的红色卡口,她听话地把手机往里一搭,只听“吱”地一声,手机被吸了进去,接着,里面传来稀里哗啦的一阵刺耳的破碎的声音。”

“什么?!这是……”索尼娅又气又慌地吼着。

没等她吼出下一句,“嘭”地一声,车子最外面的那两道门弹开了,跟上车前它缓缓打开的节奏完全两样,这又把她吓了一大跳,幸好里面的那道半透明的“卷帘门”还密不透风地关着,没等她缓过神儿来,脚下就传来了震耳的轰鸣声,她发现车子渐渐离开了地面,上升了大概十几米之后,外面的“车门”又展开了一折,这下看来的确象一架小型飞机了,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了一阵更大的轰鸣声,然后它就象一辆云霄飞车一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蹿升着,很快就把所有高楼大厦都甩到了脚下,而后,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必须给我个解释,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为什么警察要追我?”索尼娅惊魂未定又怒不可遏地喊道。

“是fbi,你被他们盯上了。”

“可是,为什么?我犯罪了么?”

“索尼娅,抱歉……有些事情我不能说……但是我跟你保证这是最好的选择……对你对我对大家都是最好的……不要怨恨我……”他变得支支吾吾。

“你在说什么?……这东西是往哪儿飞呢?这……跟出书没关系是么?……你倒是说话啊!”

她再没得到任何回答,却看见安德里亚流泪了,她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一下子醒悟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啰嗦那么多干什么?安德里亚,我跟你说过,我最烦啰嗦,就抓只小蝴蝶,你却给我扯了张捕鱼大网!”有人不耐烦的喊叫声又把索尼娅吓了一跳,她发现原来显示车后状况的屏幕换成了新的画面,画面中站着一个凶神恶煞似的人。

“你是谁?……”索尼娅惊恐地问,可她又马上被那人的丑陋吓着了,不想跟他讲话,“安德里亚,他是谁?”安德里亚低着头没敢作声。

“我是谁?哈哈哈……”那人把他光秃秃的脑袋凑近了,他的一只暴突的眼睛像中了邪似地冲她瞪着,另外一只则象死鱼眼睛,这人连根眉毛都没有,一个大鹰钩鼻子突出在一张满是横肉的狰狞的脸上,脖子粗得跟头差不多,索尼娅觉得他就象一条莽蛇。

“我是谁?问过这个问题的人基本上都死了!”他的声音阴沉而凶狠,让人起鸡皮疙瘩。

“你……你要干什么?安德里亚,救我!安德里亚,快救我出去!”索尼娅怕极了,她本能地挣扎、叫喊着,可她哪里能动弹?又能往哪儿动弹呢?

“害怕了?大作家小姐,《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去死吧,哈哈哈!”那人猖狂地笑着,脸都扭曲了,把索尼娅吓得说不出话来,直觉告诉她,这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恶魔,这时,他抬了一下胳膊,索尼娅发现他的手上也有一只手环,不过跟安德里亚的不太一样,那东西亮了,投射出一个全息影像,上面似乎有个人影,没等索尼娅看清,“秃头怪物”马上背过了身去,好像在那儿听人说着什么?索尼娅听不清,只听“秃头”最后不耐烦地大声说:“好了,好了,克制,不流血,我知道!……我知道了!”然后他转身回来,眼睛阴森地盯着索尼娅冷笑着说:“小妞儿,没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你很走运,只是,你得挨上一针。”

“什么?”话刚刚刚出口,索尼娅就感觉屁股上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疼得要命。“你这个禽兽。”她哭喊着,又挣扎着,“安德里亚,这都是为了什么?……”

安德里亚已是泪眼婆娑,“索尼娅,你的那个……哥哥……”

“都给我闭嘴!贱货,闭眼吧你,老子的克制是有限度的。”那个人暴躁地吼着,烦躁地摸着他的秃脑壳,安德里亚的话停在那里,然后,人也从屏幕上消失了,只剩下那个秃光光的脑袋邪恶地盯着她。

索尼娅没再说话,她的身体已经发麻,头脑开始昏沉,思维逐渐迟钝起来,视野越来越模糊。她觉着自己快死了,却又发现死到临头反而并不觉得恐惧了,就在这生死恍惚之间,神情忧郁的柯林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场景好像是在他工作的“源泉”火星基地上,那个爱她胜过爱他自己的人儿,他为什么总是那么忧愁呢?还有那个合金“小企鹅”-英格玛像个跟屁虫似的就站在他身后,她又看到了父亲老伍德曼,他仍然躺在病床上……。很快,她眼皮发沉像灌了铅,世界终于变成漆黑一片……

<b>说:</b></p>

那是一个巅峰的年代,也是一个停滞的年代;那是一个自由的时代,更是一个奴役的时代;那年头儿拜物教大行其道,那年头儿却又信仰匮乏;那是一个永世的终点,也是新纪元的起点;那个年代已没有私密可言,那些年一个惊天阴谋却就蛰伏在人们眼皮子底下。那个时代跟现今几多相似?没错,只是那时社会的正反面都达到了极致。时间背负着沉重的矛盾行进到二十一世纪的六十年代,平静注定要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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