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拼命压抑住心底那丝惊异,他突然觉得某些东西不能再这个房间內被揭开。
隨著呼吸的放缓,他压低了自己的情绪:“那群人是谁?”
“说是外面的什么救助组织的工作人员————村支书爷爷还和他们闹得不开心,不让我和他们走。”圣女继续愧疚道,“但是我偷偷和他们跑了。”
你这个罪孽深重的傢伙————齐林没有怪圣女,反而是暗骂自己。
“草木。”齐林念出少昊氏记忆中她的名字,声音难得放缓了一丝。
被唤作草木的少女猛地怔住,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记忆里锈死的某个齿轮,带来一阵微弱的刺痛和莫名的安寧感。
“不是你的错。”齐林再次坚定的强调。
草木眼中的惶惑减轻了些许,一种近乎雏鸟的依赖在她苍白的脸上瀰漫开来。
她看著齐林,仿佛他就是她混沌记忆中唯一能抓住的、不会让她迷失的锚点。
“你好像很害怕?”齐林问,並非真的疑问,而是给她一个开口的契机。
草木用力地点了下头,眼眶泛红,“我现在知道了,他们是坏人————这个城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是因为我。”
齐林沉默片刻,才像是忽然想起,用最平淡的语调拋出了关键的问题:“所以现在我们必须去挽回一些事————草木,你还记得“腾根”吗?”
少女的眼神凝固了一瞬:“腾根————”
她低声重复,无意识地伸出食指,在冰凉光洁的金属床沿上轻轻划动,像是在描绘一个古老的图案:“————是山里————最大的————”
她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浓雾瀰漫的记忆森林里寻找路径。
“神————兽?对,十二儺兽之一————祖祖辈辈都信————它能赶走坏东西————
守护————大山————”
她的眼神亮起一点微光,似乎为自己终於捕捉到一个清晰的记忆碎片而感到一丝欣喜,本能地想要分享给面前这个让她感到安全的身影。
“庙在山顶,到了山鸡村后,我还经常偷偷爬上去吃苹果。”
这小姑娘竟然还会偷吃贡品————齐林汗顏。
看来这小姑娘正常时候也是比较活泼甚至偏熊孩子那类。
然而,这短暂的清明如同划过夜空的流星,转瞬即逝。
就在齐林准备顺著她的指引,询问更多,比如腾根信仰的具体特徵,或是关於山顶庙宇的细节时,草木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撕裂,秀气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唔————”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掐进太阳穴,似乎有无形的尖锥在脑中狠狠搅动。
“疼————像————像有人在扯我的头髮。”
她痛得浑身都在发抖,齐林伸出手,本想扶住她的肩膀稳住她,草木却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下意识地、反过来死死攥住了齐林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带著惊人的力气,指甲甚至隔著外套掐进了齐林的皮肉里,可齐林没吭声。
“但是,但是腾根病了!”
她用力晃著齐林的手臂。
“有人,把不好的东西传给了祂————”她的喘息变得急促。
“那些人好像找的————也是腾根!”
幽闭的审讯室隔绝了所有自然光线,惨白的灯光自上而下,如同刑具般打在一张枯槁的脸上。
老人佝僂著背坐在束缚椅上,手銬在冰冷的金属桌面投下扭曲的投影,一周的拘留洗去了表面的风霜,他已风度不再,可眼底那抹淬毒般的阴翳丝毫未减。
“审了这么久————还不肯放弃么?老朋友?”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眼神挑衅地扫过对面。
“只是在等人而已————败者怎么比胜者还急?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姜伯约轻轻的笑。
与老人的疲態不同,风伯端坐桌前,一身黑色的行动队制服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脸上的青碧滩面在灯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滯而沉重,混杂著菸草、汗酸味。
他面前的资料摊开著,没有標题,只有密密麻麻的字跡和標记。
“你的嘴比当时厉害多了。”李傲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敘旧也敘了,该骂的也骂过了。姓姜的,你到底还要从我这里抠点什么出去?我烂命一条,骨头倒是还有点硬,够你慢慢啃。”
“嘖,我还以为你出国这么多年真成了高知分子。”风伯拿起桌上的钢笔,笔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篤篤两声轻响,“没想到骨子里还是这么土。”
“李傲,你替猎头做了十几年脏活,从掮客做到地区核心,不会真以为国际佣兵公司的皮,能把你的底洗得乾乾净净吧?”
“怎么叫批皮呢?”李傲嗤笑一声,下巴微抬:“有执照且合法,生意而已。你们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堵不住,往我们这些遵守市场规则的人身上泼脏水?你还是这副道貌岸然的鬼样子,跟当年指著我们鼻子骂国之蛀虫”的时候一个德性。”
“守法?”风伯放下钢笔,手肘撑在桌上,儺面下的目光冰冷地锁著李傲:“从东南亚到东欧,从走私文物人体器官到配合非法组织清洗资金、策划袭击————运用滩面干这些足以被人道责的勾当,这也是你们註册经营范围內充许的业务?”
李傲眼睛一转,似乎没预料到对方掌握著如此多的实情。
他突然低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成王败寇罢了。”
“这么多天没透露出一点有用的信息,你在拖时间。”风伯的声音毫无波澜,直接点破:“你觉得你的公司”,猎头,能安排营救?还是相信他们会遵守所谓的1
沉默金规”,不把你吐出去?”
一股阴沉在李傲眼底飞快闪过,但他的嘴角依然掛著嘲讽的冷笑。
风伯仿佛没看见他的牴触,不紧不慢地从桌上拿起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打开,从中抽出一张塑封的照片。
照片显然是从某个监控探头截取的图像,不甚清晰,背景喧囂嘈杂,像是个喧闹的街头,照片正中,一个穿著深色大衣、戴著棒球帽的男人正匆匆走过,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下頜轮廓。
“啪!”
风伯修长有力的手指捏著照片一角,乾脆利落地將它拍在距离李傲手銬仅一寸远的桌面上,光滑平整的塑封表面微微反光。
李傲的目光被这突兀的动作拉扯过去,几乎是本能地扫了一眼照片。
仅仅是一剎那,他全身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呼吸也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半拍。
这些细微的变化在风伯儺面下锐利如鹰的注视下无处遁形。
但隨即,李傲便鬆弛了下来,他抬起眼皮,目光从照片上移开:“这谁啊?姜队长办案越来越隨意了,隨便街边拉个人拍张照就来问我?”
“我还没说问你什么,仅仅只是给你看看。”风伯笑笑,“你慌了。”
李傲呼吸微微一滯。
他本不该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常年舔血的经歷让他机敏到像深山里的老狼,可这一会儿他却莫名的漏洞频出。
“认识他吧?还在奢望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李傲没说话。
风伯没有收回照片,儺面下传来平静依旧的声音:“你可以保持沉默。不过我们局的记忆回溯项目,近期在针对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虽然不完善,有些痛苦,甚至可能留下点————嗯,后遗症。
但我们不介意借用一下你这个人形记忆库,费点力气,一点一点把你脑子里那些藏污纳垢的东西抠出来。”
风伯甚至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青碧的儺面微微转动,目光再次刺向李傲那张强装镇定的脸:“反正案子长得很,我们有的是时间。耗得起。”
李傲瞳孔微微一缩,喉咙吞咽了一下,他刚想回击几句狠话“咔噠。”
审讯室的铁门锁芯传来轻响,门被从外面向內推开一条缝。
光影晃动,李傲的目光不自觉移了过去。
门口站著一个人,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矮小,穿著行动队的备用工装。
但他脸上覆著的儺面却在惨白的灯光下异常醒目—玄色的基底深沉如夜,一枚残缺的铜锣图案沉默地镶嵌在眉心位置,耳垂下似乎还残留著铸铁灯笼的陈旧痕跡。
他的半边身子藏在门后投下的阴影里,让人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李傲脸上,然后,才慢慢转向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风伯。
风伯欣慰的点了点头,似乎在对这个已经恢復如初的,堪称王牌的手下表示认可。
於是打更人抬起一只手,扶了一下自己眉心处的铜锣儺面,大雾瀰漫涌向眼神阴翳的李傲。
在意识浑浊之前,他觉得风伯面具后的眼神变了,变得愤怒如即將爆发的山火,可又如冰般冷淡,像是在看一具已死的尸体。
没人能吃下这一场战爭中的哑亏————那会愧对於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冤魂。
打更人轻轻开口,锣声响起,戏词错落,像是古时征战前响起的宣天锣鼓。
宣誓著凡僭越的必將追討,凡流血的必將报復。
凡失去的必將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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