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月过去,山谷进入了初夏。
阳光变得热烈,草木愈发葱蘢,池塘里的荷也冒出了尖尖角。
林川的变化愈发明显。他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已消散大半。
眼神中的疲惫和血色褪去,恢復了往日的深邃,只是这深邃之中,多了几分歷经劫波后的沉淀与通透。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安排,开始主动规划自己的生活。
除了固定的农活和阅读,他会在清晨无人时,在院子里练习一套舒缓的格斗拉伸动作,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重新感受对身体每一寸肌肉的精准控制.
找回那种“收放自如”的感觉。他甚至还向张老学习如何用简单的工具製作桌椅,刨飞舞间,心也跟著沉静下来。
李医生的评估会话频率降低到了每周一次,內容也更侧重於对未来適应性的探討。
林川已经能够相对平静地回顾那段黑暗经歷,虽然提及某些细节时仍会呼吸急促,但已能迅速调整,不再被其吞噬。
林川站在那间熟悉的评估平房里,面对著李医生、老班长,以及再次前来的王干事和镰刀。
他的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曾经冻结的冰霜已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歷经风雨洗礼后的沉静。
眼神深邃,却不再空洞,而是如同深潭,映照著窗外的绿意,底部虽有沉淀的过往,表面却已波澜不惊。
李医生翻看著最新的评估报告,脸上带著欣慰的笑容:“林川同志,经过这两个月的观察和治疗,你的各项心理指標已经稳定在正常范围內。”
“创伤后应激反应的症状显著减轻,情绪控制能力、现实检验能力恢復良好。”
“虽然不能说完美如初,但你已经具备了重新融入社会、適应正常生活节奏的基础。”
王干事接过话头,语气严肃而肯定:“林川同志,总部和『归巢』专家小组一致认为,你的阶段性康复目標已经达成。”
“继续封闭在此,对你的长期恢復未必是最佳选择。是时候,让你逐步接触外面的世界了。”
林川静静地听著,心中並无太大起伏,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他微微頷首:“我服从组织安排。”
王干事继续道:“考虑到你情况的特殊性,以及確保你能平稳过渡,组织上为你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和一段缓衝期。”
他拿出一份文件,“你的新身份,是秦川,来自南方,將作为进修生,进入东北航空工业大学学习。不需要你在学业上有多突出,主要是让你体验校园生活,感受年轻人的朝气,重新连接社会的烟火气。”
“航空工业大学?”林川略微有些意外。
“嗯,”王干事点头,“那里学术氛围浓厚,环境相对单纯。而且,老班长有位故人在那里任教,或许能对你有所照应。”
说完,他看向老班长。
老班长呵呵一笑,接口道:“是啊,我那老战友,姓陈,叫陈松,在航工大当教授,搞材料的。以前我当团长时,是我手底下的一个排长。脾气是倔了点,但是个实在人。你去了,替我去看看他。还有……”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封好的、略显陈旧的信封,“这是我写给我孙女的信,她也在航工大读博士,叫苏念。”
“这孩子……性子冷,跟她爸妈关係不太好,跟我这老头子还算亲。你帮我把信带给她,顺便……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林川双手接过信封,触感粗糙,却带著老班长手心的温度。
他郑重地点头:“老班长,您放心,信我一定带到。”
王干事又道:“为了確保万无一失,镰刀队长会以远房表哥的身份,陪你一同前往哈市,协助你安顿下来,適应初期生活。待確认你一切稳定后,他再撤离。”
镰刀在一旁咧嘴一笑,拍了拍林川的肩膀:“老林,这下咱俩可以暂时当回『普通人』了。”
林川看向镰刀,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他知道,这是组织和他这些兄弟,能为他想到的最稳妥、最体贴的安排。
不是立刻將他推回血与火的战场,而是给他一个喘息和重新学习“生活”的机会。
决定已下,行程便在次日。
临走前的这个下午,山谷里的气氛带著一丝淡淡的离愁。
李老默默地去菜地里摘了最新鲜的黄瓜和西红柿,塞进林川简单的行囊里。
张老则把他自己醃製的一小罐咸鸭蛋,还有几只风乾的野兔腿,仔细包好,递到林川手中。
“路上吃,学校的饭,未必合胃口。”张老言简意賅,眼神里却有著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川接过,喉咙有些发紧:“谢谢张老。”
老班长没有准备什么吃食,他把林川叫到池塘边,两人像往常一样並排坐著。
夕阳將池水染成一片暖金色,钓竿依旧支在那里,仿佛亘古未变。
“娃娃,出去了,就別老想著这里。”
老班长望著水面,声音平和,“外面的世界,有外面的活法。学校里,都是些没经歷过风雨的娃娃,他们的烦恼,他们的快乐,都简单。”
“你去看看,学学,不是让你忘了本,是让你知道,这世上除了生死廝杀,还有另一种活著的模样。”
林川认真听著,点头:“我明白,老班长。”
“心里那根『竿』,还得时常摸著,”
老班长继续叮嘱,“鬆紧自在。遇到事,別急著用拳头,先想想,能不能用別的法子解决。你现在是『秦川』,是个学生,不是『刺客』,也不是天狼总教官。”
“我记住了。”林川应道。
老班长转过头,看著林川,那双看透世事的眼中带著一丝慈祥和不舍:
“你这娃娃,根骨好,心性正,就是之前绷得太狠了。现在这根苗总算扶正了,到了外面,好好长。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坎,记得,这里永远是你的一个『巢』。”
“归巢”……林川在心中默念著这个名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这里不仅治癒了他的创伤,更给了他第二次“生根”的机会。
晚饭是林川主动下厨做的,算是告別宴。
饭菜简单,却充满了心意。
席间,李老和张老也难得地多说了几句,无非是注意身体,常回来看看之类的话。
夜幕降临,林川回到那间住了两个月的小木屋,最后一次躺在那张硬板床上。
窗外虫鸣唧唧,月光如水。
他心中没有对未来的彷徨,也没有对过去的恐惧,只有一片难得的寧静,以及对三位老者深深的感激。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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