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安静地坐在崇祯下首的一席,低调地用餐,偶尔与身旁的郑芝龙低声交谈几句。
在这场合,他这位太子并非焦点。
在绝大多数天津官员的认知里,崇祯才是至高无上的主宰,至于他这个太子,还只是储君罢了。
这些天津官员并不知晓朝堂权力核心那微妙的变迁,更不会想到许多革新方略实则出自朱慈烺之手,因此一个劲的用朱慈烺的功绩来恭维崇祯。
崇祯虽然有些尴尬,但却也颇为享受。
而朱慈烺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崇祯的脸了,反倒是乐得清闲。
他心中笃定,经过之前的一系列的妥协,崇祯此刻绝不会、也没有必要在与他耍什么心眼或争夺主导权,如今大局已定,同心协力推动新政才是唯一的选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的气氛看似达到了一个融洽的高潮。
就在这时,崇祯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玉筷,拿起明黄色的绸巾擦了擦嘴角。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让原本还有些许低语的大堂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御座之上。
崇祯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原本略显温和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诸位爱卿,今日朕设此宴,与诸位相聚于此,心中甚慰,然,欢宴之余,朕亦有几句肺腑之言,欲对诸位言明。”
来了!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紧,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放下了手中的杯箸,身体坐得更加笔直,屏息凝神,整个大堂鸦雀无声,连角落里的乐师都知趣地停止了演奏。
崇祯稍作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随后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关于海上私贸一事,朕深知其情,尔等久在天津为官、经商,于此波涛之间谋生计、求富贵,其中情由,错综复杂。”
“朕不妨直言,过往之事,尔等之中,十之八九,或多或少皆曾涉足其中,或知情,或参与,或暗中得利。”
“嗡”的一下,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在众人脑海中炸响!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皇帝如此直白、毫不留情地当面点破时,巨大的恐惧还是瞬间攫住了绝大多数人的心脏!
尤其是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员和商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汗珠!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哗啦啦一片声响,超过八成的人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慌乱不堪地就要离席跪倒在地,张口就欲呼喊“臣有罪”、“陛下明鉴”、“臣冤枉”之类的辩白之词。
然而,他们的膝盖还没完全弯下去,辩解的话还在喉咙里打转,崇祯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且住!不必跪,也无需多言!听朕把话说完!”
这声音如同带有魔力,瞬间定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那些想要跪地求饶的人,僵在原地,跪也不是,站也不是,满脸惶恐,将到了嘴边的喊冤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只能惊恐万分地低着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就连少数几个为官相对清廉、确实未曾沾染此事的官员,见状也不敢特立独行,只能跟着一同躬身肃立,心中亦是惴惴不安。
崇祯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明了,继续用那种平稳却暗藏锋芒的语调说道:
“朕今日提及此事,并非要追究旧账,更非意在问罪,过往种种,无论尔等曾获取多少利得,朕可以不再计较。”
此言一出,如同绝处逢生,所有悬着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许多人甚至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微微晃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竟然说不追究了?
崇祯没有给他们太多消化的时间,继续说道:
“朕只看眼下,只看将来!近日,尔等呈报上来的‘报效’家资朕已收到,数目朕还算满意。”
“更难得的是,尔等能领会朝廷意图,配合整顿,此乃识大体、顾大局之举。”
“因此,朕今日便可在此给尔等一个明确的旨意:无论之前如何,所有罪责朕一概赦免,既往不咎!”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剑扫视着众人:
“然,朕之宽宥,绝非纵容!自今日起,自朕颁布开海诏书之日起,所有海上贸易,须得遵循朝廷新法,依法纳税,不得再行偷漏隐匿、走私夹带之事!若再有谁敢阳奉阴违,罔顾国法,重操旧业,则今日之宽恕,便是来日定罪之铁证!新账旧账,朕会与他一一清算!”
“届时,休怪朕言之不预,法不容情!”
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先以赦免安定人心,再以严惩警示未来!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充满了帝王的决断与威严。
短暂的死寂之后,天津总兵曹友义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却异常响亮:
“臣曹友义,叩谢陛下天恩!陛下宽宏圣明,犹如再造!臣等必将洗心革面,恪尽职守,谨遵国法,竭尽全力报效朝廷,以报陛下不罪之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了他带头,其余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感激涕零之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
“叩谢陛下圣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这样,这场本来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清算风波,就在崇祯这番高超的政治手腕下悄然化解于无形。
既达到了震慑、警告的目的,又最大限度地稳定了人心,保全了地方治理的基本盘,为接下来的开海大业扫清了最直接的人际障碍。
御座之侧,朱慈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对崇祯这番处理暗自点头。
虽然主意大多是他出的,但由崇祯亲自演绎出来,效果确实更好。
而坐在勋戚首位的郑芝龙,脸上则是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早已料到的淡然。
他纵横海上、官场数十年,对这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权术再熟悉不过。
国家需要钱,需要稳定,需要他们出力,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真正大开杀戒。
这个结果,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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