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微心里存下了这个想法,再看这阴雨天,只觉加倍不吉利了。
偏偏当晚姜负咳嗽不断,更叫少微辗转难眠,连次日晨早时静坐也安不下心来。
姜负坚称只是小毛病,少微却态度强硬,配药煎药务必让姜负喝下,只差强灌了。
姜负一日早晚各灌一碗苦汤入肚,待到重九前一日,夜咳声总算消失。
重九当日,少微清晨醒来,推窗一看,只见天色也终于大晴了,那阴云罩顶的不祥不安之感随之散去大半。
少微暗暗舒了口气,原来又是疑神疑鬼虚惊一场。
心情轻盈许多,少微洗漱扫地静坐,重新恢复了秩序。
待静坐完毕,院中传来墨狸喊开饭的声音,少微应了一声,经过姜负屋前,将门推开一点,却见姜负依旧睡着,尚未起身梳头。
总是这样虚惊来虚惊去,少微轻易不愿再一惊一乍显得自己很不沉稳,此时只当姜负是因近日吃药而嗜睡,遂只是扒着门喊道:“饭已烹好了,该起身了!”
然而榻上躺着的人影却毫无反应。
少微立即推门而入,又喊了两声,姜负依旧双眼紧闭一动未动。
屋外有凉风吹入,少微身子忽觉一冷,竟感到有些久违的畏惧,她试着伸出手去,试探姜负的鼻息,却未感受到分毫气息波动。
少微的脸已白了三分,她手指匆匆下移,要去触按姜负颈部脉搏,然而手刚探入那尚有温热的颈间,便见姜负脖子一缩,痒得睁眼笑起来,再未能装下去了。
少微瞪大眼睛:“你……!”
情绪大起大伏,她话也说不完整了,只顾扑到榻上,拿双手去挠姜负的脖子腋下的痒痒肉,姜负挣扎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了好了,不就多睡了片刻吗,瞧你吓得,像只蚂蚱一般。”
少微停了手,姜负整理乱掉的头发衣衫坐起来,却见眼前的小鬼眼中竟含着一点泪光。
见她神态,少微恼羞成怒气冲冲质问:“睡到现下,你是头猪吗!”
这似是她此刻能想到最难听的话了。
姜负眯眼一笑,伸出一只手,刮了刮少女红彤彤的鼻头:“是啊,我是猪,做猪好,做猪妙,吃饱就睡哼哼叫。”
她说到最后,张着嘴巴皱着鼻子果真哼哼猪叫了两声,少微猝不及防破涕为笑,因笑得太突然又想竭力压制,弄巧成拙也发出一声闷闷哼叫,与猪叫亦有五分相像。
少微脸一红,仓促打断姜负的取笑,命令道:“你也知猪也要吃饱了再睡,还不赶紧起身吃朝食!”
她说着便拖姜负下榻。
“不急不急,先梳头。”姜负说话间推开窗,向墨狸喊了一声,让他不必等,自行先吃。
姜负双手按着少微的肩,压着她在临窗梳妆的竹榻上坐下,面向那张梳妆小几。
少微反应过来,抬手按在头顶,皱眉回头,大大的眼睛里带着询问。
姜负已在她身后坐下,笑着晃了晃手中桃木梳:“叫为师给你梳一回头,你可是答应过的。”
少微看了姜负一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而后转回了头去,还未开始便先催促:“那你快些梳,我饿着呢!”
“女子梳头可是细功夫,多些耐心!”姜负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得逞愉悦,她一手执梳,一手托起一缕沉甸甸的乌发,刚梳罢第一下,便立时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窃笑。
少微微微歪头,从铜镜中看去,只见姜负浑然一副脸都要笑烂了的模样。
一颗脑袋几把头发而已,究竟有什么好梳的?
少微不屑地在心中嗤了一声,有意翻个白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白眼翻到一半时也叛变成了笑眼。
姜负梳头的手艺十分娴熟,少微从镜中只见她一双手翻来覆去,犹如道家捏诀般从容流畅,捏出来的效果也好似做法一般神奇,很快便叫她的脑袋大变样。
姜负为少微梳得是三角髻。
是为先取头顶一股发,拧结成髻,纹路似祥云,轮廓如元宝。而后再将两侧头发结为两股垂髻,对称地垂于两耳边。脑后余发散垂于后背,取了一截红缎从中间系结,缎带与发尾一同垂落于腰间。
镜中少女表情似有些惊叹,衬着这元宝垂耳髻愈发生动活泼,好似刚从蟾宫桂树下蹦进凡尘里的垂耳玉兔。
姜负扳住少微的肩膀,将人面向自己,哎呀着惊叹又埋怨:“……多好看呀!为师早说要给你梳头,你偏不依,白白叫人错过这么多年好光景,简直罪过深重啊!”
姜负说着,不禁伸手掐了掐那饱满柔腻的脸蛋,以宣泄心中不满,继而又雀跃道:“小鬼等着,还有一样!”
姜负虽说日常便不太沉稳,但多是给人洒脱恣意之感,如此刻这般雀跃跳脱还是很少见的,少微看在眼中,便也忘了去埋怨姜负得寸进尺,因此等姜负取出一套新衣新履叫她换上时,她虽看似不耐,却也配合着换了。
新衣是曲裾袍,朱白相间。
新履是圆头履,绣着彩线。
少微抬起一只脚翘起,看着那彩云新履,忽而想到了姜负过生辰时的模样。
少微出神间,姜负牵着她在竹榻边沿处坐下。
姜负取过描金笔,蘸取一点朱砂,弯身于少微面前,认真在少女眉额间点上一点红,口中缓声说着:“望我徒儿聪明伶俐,遂心快意,英勇驰骋,劈山断海。”
窗外晨风晃着晨光,天地间光影浮动,描金笔自眼前移开,安静了许久的少微抬起乌黑的眸,终于问出口:“你是如何得知的?”
(本章完)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