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簿被狠狠掷地,纸页四散飞溅,如雪片般飘落。
韦观澜眸中杀意骤现,声音低沉如雷:
“百年前,江南道刺史调十府十万精兵,调动千艘楼船、出三万铁甲,沉湖血战,斩太湖妖庭十万水妖!”
他猛然逼近王芩,一字一顿,如刀锋剜心:
“当年江南道财力,尚且能供十万大军征伐!
如今太平百年,无灾无祸,江南富庶更胜往昔——
老夫刚上任,你便告诉老夫,府库钱粮不够十万大军开拔?!
你——给本官一个解释!”
王芩整个人几乎贴伏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砖石,声音细若游丝:
“这……下官……下官不敢妄言……”
“不敢?”
韦观澜冷笑一声,右手骤然一抬——
“铮——!”
腰间佩剑出鞘半寸,寒光如霜,映照在王芩惨白的脸上,将他惊惧的面容割裂成明暗两半。
“误我军情,本官斩了你!
现在,可敢了吗?”
王芩浑身剧烈一颤,终于崩溃般嘶声喊道:
“大人明鉴!江南虽富庶,可这些年的钱粮……根本未曾入府库啊!”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颤抖却字字如刀:
“百年前的金陵城,尚有百万户纳税钱粮!
可如今纳税之户……不足五十万户!
苏州天授三年实缴粮十五万石,扬州税银四十万两……杭州、常州、湖州,皆不足原先半数!
江南税赋,三成入国库,三成养官吏士卒,剩下的才入库房……哪里还有富余供十万大军开拔?!”
韦观澜眸光一沉,声音如冰:
“那些纳税之户,哪里去了?”
王芩惨笑一声,嗓音沙哑:
“百年来,大小门阀吞并近半灵田、商户,百姓沦为佃户……门阀世家自有隐匿之法,所缴钱粮寥寥无几!
江南府库钱粮,每况愈下!”
他不愿说,因为他就是金陵王氏门阀旁支。
江南钱粮的去向,他自然门清。
可是,十万大军调度,钱粮耗费巨糜,江南府库缺钱缺粮,此事他想瞒也瞒不住。
堂内死寂,唯有烛火摇曳,映照出满堂官员苍白的脸色。
韦观澜缓缓闭目,眼前一暗,身躯微晃,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早知金陵十二门阀兼并田产,却未曾想——竟已到了动摇国本,将江南道府库蛀空的地步!
“大人,不若先调五万水师,前往太湖围剿?”
周阿水抱拳进言,青铜甲叶随动作铮然作响。
“大人,万万不可!
三月前谍报,太湖妖庭妖兵不过万余。而今——太湖沿岸已立起十二座招妖幡,不停招募妖兵,恐已超过二三万妖兵之数!”
杜尚军疾步上前,铁靴踏碎一地灯影:
“众水妖擅水战。
我军久疏战阵,以五万之兵强攻末将恐怕,我军折损过半,甚至落败!
非十万大军,不可出兵!”
堂外骤起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韦观澜指尖轻叩檀木案几,沉闷的叩击声在议事厅内回荡。
“出兵一事暂缓,先筹措十万大军粮饷!”
他忽然抬眸,有了决断,眼中精光乍现,拍案而起:“传令!”
声若龙吟震得梁尘簌簌而落,
“即日起——江南道一城十府,开征剿妖特别税,筹齐军饷!”
他负手,冷笑一声。
“来人,给我在金陵城,多景楼上,安排《春江宴》!
请金陵十二家门阀,江南大小世家、望族赴宴!”
金陵十二门阀,短短百年吞了如此巨财,吃的满肚肥肠也该出出血了。
金陵城。
七月。
刺史府衙内,军报文书堆迭如山,兵甲碰撞声日夜不绝。
刺史府灯火通明,官吏奔走如梭,算珠噼啪作响,各府各县铜钱粮秣催缴之中,流水般汇入军库。
而十里秦淮,依旧笙歌不歇。
画舫凌波,金粉楼台间,才子佳人执扇笑谈,对岸的水军军寨操练的喊杀声,竟成了他们助兴的鼓点。
《江南雅集》七月新刊上市那日,秦淮河畔的大小书坊刚卸下门板,便被蜂拥而至的文人墨客围得水泄不通。
“别抢,给我留三册《江南雅集》!”
“加价二成,先卖与我!”
不过片刻,万册新刊,竟然一扫而空。
书社举人秀才们连夜赶工抄录,墨香弥漫,众人揉着酸胀的手腕苦笑:“这哪是卖书?分明是抢银子!”
街头巷尾,抢到《江南雅集》新刊的士子们顾不得体面,三五成群围在茶肆檐下,急不可耐地翻开书页。
“快看!江公子又有四篇新作!”一名青衫书生拍案惊呼,“算上此前十篇,已是十四篇达府以上锦绣文章!“
”三篇鸣州,十一篇达府.“
身旁同伴倒吸一口凉气,“金陵谢氏门阀子弟——谢栖鹤,如今累积三年,也不过三篇达府、十二篇出县、五篇叩镇。
这江公子,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令人叹为观止!”
“依我看江公子这十四篇文章,这会应该稳获今岁的[江南四大才子]的封号!”
布衣举子压低声音,“这‘江南四大才子'的排位,今日怕是要换人了。
原本,顾雍、谢栖鹤、王墨青、陆靖岳,他们这四位最热门的江南四大才子人选,恐怕要被挤下一个来。”
忽然,人群最后方传来一声惊愕的抽气。
所有人循声望去——
“快看《江南雅集》的末页,江南四大才子的封号名单已经公布了!”
那位举人手中的书刊最后一页,赫然印着朱红大印。
江南文坛泰斗周敦实的亲笔题字,如惊雷炸响——【天授十五年——江南四大才子】封号名单:
【江行舟:江南第一才子!
——诗赋:尤擅诗词文章,辞藻华美而意境深远,所有文章皆被《江南》收录,传颂江南。
——周敦实评价:文采风流,才思敏捷,虽出身寒微,然胸有丘壑,笔下千钧。
谢栖鹤,江南第二才子!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行文稳健,逻辑严密,尤擅政论,琴艺超绝,山水画意境深远。
——周敦实评价:“世家风骨,文气内敛,虽稍逊锋芒,然底蕴深厚,当为江南儒林表率。”
顾雍,江南第三才子!
——尤擅四六骈俪,辞藻华丽,曾作《望江赋》,被誉为“江南第一骈文”。
——周敦实评价:“文采斐然,风雅绝伦,然稍欠锋芒,若能更进一层,当可争锋榜首。”
王墨青,江南第四才子!
——尤擅五言律诗,善弈棋,曾与国手对弈,胜负参半;精通茶道。
——周敦实评价:“才情横溢,风流倜傥,然稍欠沉稳,若能潜心治学,当可更进一步。”】
秦淮河畔。
明月楼。
二楼雅间,青瓷茶盏轰然坠地,碎瓷四溅。
只见几位锦衣公子面色铁青——正是原先“江南四大才子”呼声最高的顾、谢、王、陆四家子弟。
陆靖岳死死攥着《江南雅集》,指节发白,面色一片惨然。
“好一个江行舟”
他喉间挤出嘶哑的低笑,“两月前还是金陵无名之辈,如今一夜之间,竟敢夺我江南四大才子封号!”
这本该是他的封号,一直视为囊中之物!
临窗的紫檀案几旁,其余三人面色阴沉如铁。
谢栖鹤指尖摩挲着书页上“江南第一才子”的朱批,忽然冷笑:“周敦实,他这是故意——要捧江行舟!.
但凡他愿意将江行舟的文章押后两个月刊载,也可以避开今岁的江南才子封号。
三年之后,再给江行舟加封江南四大才子名号也不迟。
可他偏偏不愿等这三年!”
“砰!”
王墨青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泼洒而出,在雪浪笺上洇开一片狰狞的乌黑:“哼!
谢栖鹤的江南第一才子之位,也被他给抢夺!
我等众人,在四大才子中的排序,竟皆掉落一位!
金陵门阀,竟被他一介寒生,生生压下一头!”
楼下传来士子们兴奋的议论声:“江公子这首《一剪梅·月满西楼》,怕是火遍江南,能争今年词魁.”
王墨青有些喘不过气来,猛地推开雕窗棂。
七月骄阳倾泻而入,照得他腰间玉佩刺目生辉。
河面画舫上,歌姬们皆在唱江行舟的《菩萨蛮·咏足》、《一剪梅·月满西楼》、《常记溪亭日暮》、《望海潮,东南形胜》等新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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