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宁静的和平是一种奢侈品
外面正在打仗,雷泰利亚军和米尼西亚军打,巴格尼亚军和雷泰利亚军打,巴格尼亚军和米尼西亚军打。
劳伦斯.达内尔知道,但是他现在完全不想管这样的破事,因为他已经厌倦了战争,并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
男爵倚靠在分配给他们的营帐门框上,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件统一配发的、厚实耐磨的灰褐色布外套。
远处隐约传来模糊的号角声,似乎是雷泰利亚的斥候又在试图靠近大营,进行一次抵近侦查,亦或是某支巴格尼亚的骑兵正在得胜归来?
劳伦斯懒得分辨,也拒绝去分辨,这事情和他没有多大关系。
雷泰利亚、米尼西亚、巴格尼亚……这些名字在他舌尖翻滚,只留下铁锈与灰烬的苦涩。
那场由雷泰利亚入侵者点燃的、席卷他领地和亲族的血色风暴,早已将他心中关于效忠、荣誉和故土的残念焚烧殆尽。
劳伦斯很愤怒,巴格尼亚的入侵他能理解,也能知道铁砧要塞完全挡不住,可是雷泰利亚人的出现,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有人故意抽调了边境守卫,放入侵者进来。
因为米尼西亚和雷泰利亚的交界处,和米尼西亚与巴格尼亚的交界处完全不同。
后者居高临下,下山的道路有很多条,铁砧要塞只是堵住其中最大的一条路,对于其他小路完全无能为力。
而前者不同,米尼西亚和雷泰利亚的边界线有着卡斯罗山脉隔开,双方能够过去的地方,也就一处,双方都在两边修建了易守难攻的要塞群。
从巴格尼亚雇佣的职业雇佣兵夜以继日地守在这里,只要薪资和粮食不断,很有职业道德的他们会一直死守下去,
内战的爆发,雷泰利亚人的入侵,这说明了很多事情,让劳伦斯心灰意冷。
所以,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一块石头,一块在克里斯王子治下这片难民营地里沉没的、无思无感的顽石。
迎面一阵冷风吹来,劳伦斯打着哆嗦,但他却不想回帐篷,而是继续呆在外面看着营地。
他目光所及,是排列整齐、如同巨大灰色蘑菇般的营帐群落。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帆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营帐内部却出乎意料地温暖干燥。
这得益于厚实的双层帆布和内部仔细压实的防潮垫,甚至比他逃亡路上栖身的那些漏风的谷仓或废弃农舍要强得多。
克里斯王子的人,那些穿着深绿色制服、臂章上绣着黑底双头鹰的士兵们,管这叫“标准制式营房”,并严格规定了每顶帐篷的居住人数和通风要求。
劳伦斯对此并无异议,甚至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心。
严苛的秩序,曾是贵族生活的底色,如今在这片流亡之地,竟也成了庇护的围墙。
军管?是的,进出需凭木牌,夜晚有宵禁,物资配给定时定点。
但比起混乱与掠夺,这刻板的规矩,反而让他那饱受惊吓的灵魂找到了一丝可以蜷缩的角落。
劳伦斯甚至还觉得,自己正在抵抗巴格尼亚对米尼西亚的入侵哩……他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正在奋力“销毁”着巴格尼亚人的后勤物资!
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抵抗和战斗?
生存,在这里被简化成了最基本却也最可靠的方程式。
每日清晨,当儿子还在沉睡时,他便起身,与妻子一起拿着配发的粗陶碗和木牌,汇入沉默而有序的队伍。
配给点弥漫着食物温热的气息。
大麦被丢进大铁锅煮成的浓粥,稠厚而饱腹,是早餐的常态。
午餐和晚餐,则常有一种被士兵们称为“土豆”的金黄色块茎,或煮或烤,口感软糯,带着泥土朴实的甜香,搭配煮烂的猪肉和鸡肉,常常让人赞不绝口。
劳伦斯从未见过这种作物,在他的领地上,贵族餐桌的荣耀属于精白面包、鹿肉和鳟鱼。
猪肉?
这种腥臊的食物怎么能端上餐桌呢?
但奇妙的是,这不起眼的“土豆”竟异常可口,尤其在烤得表皮焦脆、内里绵软时,配上一点点粗盐,竟成了妻儿眼中难得的美味。
偶尔,配给中会掺入一些切成小丁的、装在扁平铁盒里的猪肉。
那肉带着一种明显的、属于猪猡的腥臊气,绝非他昔日城堡厨房里精心处理过的上等火腿可比。
然而,这油脂和蛋白质的滋味,在寒风中、在繁重的体力劳作,有时是帮忙清理营区或修缮设施后,却显得如此真实而珍贵。
能吃,能提供热量,这就够了。
他默默地咀嚼着,将那点腥臊连同过往的精致一同咽下……险些饿死一家人的饥饿,已经让劳伦斯不再挑剔。
营地的管理透着一股近乎冷酷的效率,却也处处可见对“活着”的保障。
公共厕所被安置在下风向,每日有专人清理并撒上生石灰,那股刺鼻的味道虽不好闻,却有效地压制了秽物的臭气,大大减少了疫病的可能。
这点,劳伦斯深以为然,作为军事贵族的他见过太多因污秽而蔓延的瘟疫。
更令他暗自惊讶的是营中的医疗站。
那并非什么豪华场所,同样是几顶相连的大帐篷,但里面整洁有序,弥漫着一种刺鼻,但让人安心的气味和煮沸绷带的气息。
有穿着白围裙、表情严肃的妇人,被称为“医护员”的她们在忙碌。
这些妇人都是从难民当中招募而来的,作为酬劳,她们除了有着更好的居住环境、更精致的食物之外,听说还有工资可以拿,这真让人羡慕。
劳伦斯计划让自己的老婆当医护员,可惜在考核中,教官说她过于粗心大意了,所以没能通过考核,最后只能遗憾的去当一名难民营护营队女兵的队长。
这也不错,至少也算是参军了,这符合军事贵族的身份……劳伦斯苦中作乐的想道。
劳伦斯对医护员和医疗站很有好感,因为他曾因挖掘壕沟时,被隔壁的工友挥舞的锄头不慎划伤手臂,被带去处理。
在医疗站中,他被人清洗伤口、敷上一种气味奇特的药膏、再用干净的白布条包扎……整个过程迅速、专业,与他记忆中那些乡下庸医的草率或战时医疗的惨烈景象截然不同。
他的妻子前些日子在训练中感染了风寒,也领到了热腾腾的一种奇怪,但是却很有效汤剂和持续三天的肉罐头补给。
食物、住所、卫生、医疗……克里斯王子似乎将这些难民最基本的需求,当作一项必须精确完成的工程来对待。
他的妻子,那位曾经在城堡训练场上舞刀弄剑的强壮女骑士,如今穿着同样的粗布衣,正小心翼翼地用配给的木炭在帐篷中央的小铁皮炉上加热一罐土豆汤。
炉子设计巧妙,烟道直通帐外,确保了温暖而不至于呛人。
他们的儿子,小埃利奥特,裹在同样厚实的衣里,安静地坐在铺着干草的简易床铺上,用一小块炭笔在木片上涂画,学着名为中文的文字和语言。
营地里甚至有一小块区域被辟为临时“学舍”,有识字的难民在教孩子们认字。
这景象,在战火纷飞、流离失所的背景下,显得如此脆弱,又如此珍贵。
平静。
是的,一种由强力保障、建立在匮乏之上的、脆弱的平静。
劳伦斯·达内尔男爵深深地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感受着肺部那熟悉的、带着旧伤的隐痛。
雷泰利亚军和谁打?米尼西亚军又和谁打?巴格尼亚人是否又在觊觎新的土地?
这些消息如同营外呼啸的风,偶尔会刮进耳朵里,劳伦斯知道这些事,他的出身和经历让他比普通难民更能拼凑出那些模糊情报背后的脉络。
但他现在完全、彻底地不想管。
管它谁胜谁负,管它疆土如何变迁,他只想守着这顶挡风遮雪的帐篷,守着炉火旁加热的土豆汤,守着妻儿尚存的气息。
克里斯王子的秩序,提供的正是这样一个坚硬的外壳,让他得以将破碎的自己连同那些血色的记忆,深深掩埋。
外面的厮杀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是“破事”。
劳伦斯只是一个侥幸从地狱爬出来的幽灵,所求的不过是一隅苟安,直至这残躯彻底化为尘土。
风吹够了,他转身走进帐篷,将门帘仔细掩好,隔绝了寒风,也隔绝了外面那个疯狂厮杀的世界。
炉火映照着他轮廓深刻的侧脸,那双曾映照过城堡辉煌与血色屠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以及对眼前这碗热汤最卑微的专注。
猪肉罐头的腥臊气混合着土豆的香气飘散开来,一瞬间,竟让他恍惚嗅到了家中庄园熏肉房的味道,随即又被更浓重的铁锈味覆盖。
他闭上眼,用力咽下……岁月静好。
炉火舔舐着铁皮罐底,土豆与猪肉混合的香气在狭小的帐篷里弥漫,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复杂味道。
劳伦斯刚用木勺舀起一勺热腾腾的糊糊,帐篷的厚重门帘便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雪沫的寒气直灌进来。
“嘿!达内尔,你小子躲在帐篷里和老婆一起孵蛋呢?”
一个洪亮、带着浓重巴格尼亚口音的声音响起。
劳伦斯抬眼,看清来人,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是哈斯克,自己在难民营里结识的巴格尼亚老雇佣兵,他是难民,但是依仗着一头栗色头发,他已经获得了难民营管理者的信任,是一个小头目。
哈斯克同样穿着发放的灰褐色的王子袄,但身形依旧魁梧,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惯有的、近乎粗鲁的爽朗笑容。
他毫不客气地挤进来,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凑近炉火。
“哈斯克。”
劳伦斯点点头,将勺子放回罐子里,示意妻子再拿个碗。
“外面风大,喝口热的?”
“谢了,老兄,不过今天可不是来蹭饭的。”
哈斯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劳伦斯。
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
“听着,达内尔,有好事!
克里斯殿下要组建新军了,叫‘旗军’,专门吸纳我们这些米尼西亚的……嗯,无主之人,还有那些不想再给旧主子卖命的逃兵、好手。”
劳伦斯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示意哈斯克坐下。
帐篷角落的小埃利奥特好奇地看着这位嗓门很大的叔叔。
哈斯克一屁股坐在干草垫上,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
“他们正在招人,尤其是懂点军事、能管事的。
我,捞了个百人队的百夫长!”
他挺起胸膛,带着一丝自得。
“老兄,我的副手位置还空着,我就想到你了,副百夫长,能管五十号人……怎么样?比在这难民营里刨土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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