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张玄微说的是实话——他当初招揽张玄微,確实是看重对方“老神仙”的名头,可相处久了,也真心觉得这位老人温和善良,待他也算敬重。
可现在,看著张玄微对別人如此依赖,他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又有些庆幸——幸好自己当初没有对张玄微不敬,否则今日怕是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张玄微说完,又转过头看向齐先生,眼神里满是愧疚:“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跟您重逢……还让您看到这样的场面,实在是……”他话没说完,就嘆了口气,像是有说不尽的无奈。
齐先生自然懂张玄微的意思。
他知道张玄微这些年一直在找能安定天下的人,希望能帮著对方做点什么,让百姓少受些苦。
史思明或许有几分能力,也有野心,可在齐先生眼里,他终究不是那个能担起天下的人。
真龙难求啊。
齐先生在心里轻轻嘆了口气,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他看著张玄微鬢边的白髮,想起当年那个嘰嘰喳喳问东问西的少年,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哎。”齐先生终於还是嘆了口气,声音里带著几分疲惫,还有几分自责,“这天下的乱子,说来也怪我,没看懂人心。”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长安城方向,目光变得悠远起来,像是能穿透层层山峦,看到那座繁华却又动盪的都城。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张玄微倾诉,“一个年轻时的圣君明主,上了年纪之后竟然会昏聵至此,以至於如此小肚鸡肠,容不下异见,听不进忠言。”
张玄微站在一旁,虽然听不懂齐先生说的“圣君明主”是谁,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就像以前遇到难题,当一想到朝堂上的那些人都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站著,陪著齐先生一起望著远方。
过了一会儿,齐先生转过头,对著身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几个侍从会意,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又对著周围的士兵比了个手势,让他们也退到远处,给两人留出了一片安静的空间。
风依旧在吹,却比刚才温柔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带著戾气。
张玄微看著齐先生的侧脸,薄纱在风中轻轻晃动,能隱约看到对方的轮廓——和几十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样从容,那样让人安心。
他突然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日子。
一百二十岁,这个年纪,放在寻常人家里,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他身边的人,无论是朋友还是仇人,无论是平民还是官员,都已经不在了。
整个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守著那些过往的记忆,一天天活著。
漫长的孤独,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困在里面。
有时候,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著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会突然觉得陌生——那些人的笑脸,那些人的烦恼,都和他没关係。
他就像一个站在时光之外的旁观者,看著这天下从太平走向混乱,却什么都做不了。
要不是心里还想著,能帮著这天下多安稳一天是一天,能让百姓少受点苦是一点,他这种喜欢热闹、怕孤单的人,早就找个地方自寻短见了。
可现在,齐先生回来了。那个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还像当年一样,能让他安心。
张玄微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发颤:“齐先生,我今年一百二十岁了,垂垂老矣。”
“眼睛了,耳朵也背了,走几步路都要喘半天。”他顿了顿,看著齐先生,眼神里满是感慨,“而齐先生却风采依旧,和当年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齐先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
“如果,陛下还在就好了。”张玄微的声音更低了,带著几分怀念,“只要陛下还在,齐先生您还在,吝会长他们也还在,这天下,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他想起当年的太平盛世,街上人声鼎沸,商铺林立,百姓们脸上都带著笑容。
那时候,齐先生还是朝中的太师,陛下是励精图治的君主,吝会长还在打理著商会……一切都是那样好。
可现在,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都是哭声和哀嚎。
“今日再见齐先生,我心满意足了。”
张玄微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悲伤,只剩下释然,“以后就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的顶著,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用再瞎操心了。”
齐先生看著他,目光里满是温和。
他知道,张玄微这几十年的苦,这几十年的孤独,在重逢的这一刻,终於有了归宿。
他伸出手,再次轻轻落在张玄微的肩膀上,像是在传递力量,也像是在承诺:“以后,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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