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6章 燕王殿下,你是逆党
屋中气氛凝重得可怕,
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一刻不停,
在二人心中更添了几分阴郁。
沉默许久,陆云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朱棣的问题。
隐忍有时的确能化解不少麻烦,
可多数人都会在无尽的隐忍中崩溃,
因为这种隐忍没有尽头,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束。
尤其是曾经掌权之人,权力旁落的强烈落差,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更何况,对朱棣这般藩王而言,
若只求保全性命,那所有的隐忍都毫无意义,
不如直接交了兵权财权,颐养天年,还痛快些。
深吸一口气,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沉声道:
“殿下,事情虽未到最坏的地步,但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不论是皇子继位还是皇孙继位,对您来说都不算好消息。
但.有一件事,或许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什么事?”
朱棣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变得沙哑,
短短几刻钟内,心中的火气似已消散殆尽。
“万幸的是,像您这样的藩王,大明朝还有不少。
而且,您身为陛下嫡子,在藩王中实力数一数二,
就算朝廷要削藩,也断然不会从您开始,
如此一来.事情便有了转机。”
朱棣听后嗤笑一声,眼中露出几分自嘲,叹息道:
“什么转机?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不不.”
陆云逸摇了摇头,在心中组织了一番语言,沉声道:
“殿下,臣为官以来,悟出的最大道理只有一个,
一件事若未坏到极点,所有人都会装作没看见,心中总存着一丝侥幸,认为事情不会波及自身。
可越是这般,事情往往会走到最坏的境地,
直到所有人都意识到覆巢之下无完卵,才会真正出现转机。
就像臣在这屋中丢下一个球,
若是不去管,它会一直滚动,直到滚到死角才会停下。
万事万物皆是如此,若不走到绝境,许多事情根本无从转机,也停不下来。”
朱棣陷入沉默。
他何等聪慧,瞬间便懂了其中深意,
如故元乱世,若不是坏到极致,
所有人都明白再不起兵便无生路,
也不会有各路豪杰揭竿而起,推翻故元暴政,当斩地方豪绅。
“你的意思是,一旦朝廷开始削藩,不会率先对本王动手,
而是会从内地一些实力较弱的藩王入手。
本王需要在那个时候按兵不动,任由局势继续恶化等待转机?”
陆云逸重重点头:
“唯有如此,才能激起一众藩王与武将的逆反之心。
如今的朝廷,陛下与太子可谓说一不二,
这才出现了胡惟庸、李善长,以及如今这些逆党,
他们不愿受朝廷掌控,怕一退再退,最终退无可退。
而若新帝登基,若让新帝事事顺遂,必然还会出现新的逆党。
只不过.逆党的人会变。
以往的逆党会变成忠臣,而忠臣.会变为逆党,
可能是军中手握实权的勋贵,可能是地方将领,可能是地方三司,
甚至”
说到这里,陆云逸的语气愈发低沉,声音压得极低:
“到了那时候,燕王殿下
或许您这位陛下嫡子、边疆塞王,就会成为他们口中的逆党。
或者成为对逆党行动视若无睹,甚至暗中相助的逆党。
而臣,或许也会变成逆党。”
“逆党?”
朱棣听到这个称呼,罕见地恍惚了一瞬,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这位皇嫡子,
有朝一日竟会被冠上逆党之名。
朱棣心中忽然明悟,看向陆云逸,眼中闪过诧异:
“这是去年你说的,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陆云逸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六部的一些堂官、主事,在政务上无可挑剔,
否则也无法步步升迁,他们本身也算不上坏人。
但正因为他们不希望宫中一言九鼎、言出法随,才会暗中抵抗。
这是一种.好的逆党。”
“好的逆党?”
朱棣听到这古怪的组合,
忽然笑了起来,修长的胡须微微颤动,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靠在椅背上,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自语道:
“或许.本王以后也会变成好的逆党。”
陆云逸也觉得有些荒谬,怔怔地看着火盆中迸溅的火星,眼神渐渐空洞.
“你呢?”朱棣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探究:
“你与本王说这些,难道你也准备做这.好的逆党?”
他阅人无数,能清晰感受到陆云逸心中的笃定,
这不是猜测,像是早已认定的事实。
陆云逸慢慢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对着朱棣躬身一拜,声音诚恳:
“殿下,臣如此急匆匆隐匿行踪赶来,是为了求救。”
“求救?”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荒谬:
“你是做了什么事,被人抓到了把柄?”
“殿下,臣是太子属官。”
陆云逸没有多余解释,只言简意赅地说道。
朱棣瞳孔骤然收缩,瞬间想通了所有前提,
先前所有的推演,都建立在太子撑不住的基础上。
而太子若是出事,
如今朝廷中的太子属官,又岂能有好下场?
“这”
朱棣呼吸一滞,
只觉得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若大哥真有不测,朝堂上的风波,
必然要比去年韩国公一案更为酷烈!
凉国公府、常国公府,
至少这两个勋贵府邸,绝不会有好结果。
“本王能帮你什么?”
“殿下,实话说.臣也不知道未来会面临何等窘境。”
陆云逸语气诚恳:
“但真到危急之时,能有殿下一句帮衬,
或是暗中提点一二,对臣而言便是莫大的支持。”
朱棣没有经历过这般绝境,
虽不理解一句帮衬的分量,却也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朝廷准备修建南北官道,此事是你一力推动,钱财也是市易司所出,仅凭这一点,本王便会帮你。”
“多谢殿下。”
“本王有一个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请殿下直言。”
朱棣眼窝深邃,静静看着陆云逸:
“你的根基在关外,若真有变故,你会束手就擒吗?”
陆云逸神情微妙,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
“殿下会束手就擒吗?”
朱棣呼吸一窒,轻轻点了点头:
“本王知道了。”
聪明人说话,向来点到为止。
陆云逸对此颇为满意,站直身体,轻声道:
“燕王殿下,该说的臣已经说完,臣该走了,
大概两日后,臣会与大队一同进入北平城,到时候再与殿下详谈。”
“这么谨慎?”
朱棣对陆云逸的小心谨慎有些佩服,甚至觉得他谨慎过了头:
“你可以留在王府,等大队进城后再汇合。”
陆云逸深吸一口气:
“燕王殿下,如今谁是敌、谁是友尚未分清,小心谨慎一些总没错。
您也要多留意北平三司的人,这些人几乎不可能成为逆党。”
朱棣瞳孔微缩,轻轻点头:
“本王知道了,你去吧。”
“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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