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宁波港。
灰蒙蒙的天空下,海浪拍打着布满藤壶的码头堤岸,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艘锈迹斑斑的万吨级运输船“佐渡丸”号,正喷吐着黑烟,在拖船的牵引下缓缓靠岸。
船舷上挂着的日章旗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船体那股子年久失修的颓败气息。
现如今的日本,凑出一艘运兵船,就已经十分困难了。
在大本营的一众军政要员们看来,太平洋战场才是决定性的战场。
至于远东战场,因为战帅的原故,他们已经对战争获胜不抱期望了。
负责港口接引任务的黑岛森少佐,站在码头的高台上。
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甚至还没有擦拭干净血迹的皮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就是大本营给我们送来的‘补充兵’?”
黑岛森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随着跳板被放下,船舱里涌出了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这种味道混合了晕船呕吐物、廉价烟草、馊饭和长久未洗澡的汗臭味。
紧接着。
一群穿着土黄色军装的人影,像是被驱赶的牲口一样,乱哄哄地涌了出来。
没有整齐的步伐,没有嘹亮的口号,甚至连最基本的列队都做不到。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满脸横肉、却脚步虚浮的家伙。
他的军帽歪戴着,领口的风纪扣敞开,露出里面肮脏的内衬,脖子上甚至还隐约能看到半截纹身。
很显然,这是在东京街头混迹的“极道”分子。
也就是此前军部要求征募的人员。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戴着厚瓶底眼镜、瘦得像只猴子的年轻人。
背上的步枪仿佛要把他压垮,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迷茫。
再往后,是几个一脸痞气的小混混。
一边走一边还在用令人听不懂的俚语互相咒骂,丝毫没有身处战场的觉悟。
这就是所谓的“挺进第一旅团”。
或者更直白一点,这就是大本营从监狱、贫民窟、街头巷尾搜刮来的“垃圾”。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只接受了不到半个月的所谓“速成训练”。
仅仅学会了怎么拉枪栓和怎么喊“板载”。
就被塞进了这艘开往中国战场的运输船。
“八嘎呀路!”
黑岛森终于忍无可忍,他猛地冲下高台,皮鞭在空中甩出一声凄厉的脆响。
“啪!”
那一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那个歪戴军帽的纹身混混脸上。
“啊!”
混混惨叫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刚想发作骂人,却迎上了黑岛森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以及周围宪兵那黑洞洞的枪口。
他瞬间怂了,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站起来!你这个弟国的耻辱!”
黑岛森一脚踹在那混混的肚子上,咆哮声在码头上回荡:“看看你们的样子!像什么?!像一群待宰的猪猡!”
“立正!通通给我立正!”
周围的几个日军尉官也冲了上去,对着那些还没回过神来的新兵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枪托砸在背上的闷响声、皮靴踢在肉体上的声音,以及新兵们的惨叫声、求饶声,瞬间混杂在一起。
“我不打了!我要回家!”
“我是大阪的商贩,我不是军人!”
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突然崩溃了,扔下背包想要往回跑。
“砰!”
一声枪响。
黑岛森手中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冒出一缕烟。
那个胖子脸朝下栽倒在跳板上,鲜血顺着木板流淌,滴落在黑色的海水里。
喧闹的码头,瞬间死一般寂静。
所有的新兵,不管是街头恶霸还是怯懦的平民,在这一刻都被吓傻了。
他们惊恐地看着那个手里还冒着烟的少佐,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逃兵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黑岛森收起手枪,冷漠地跨过尸体,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这群乌合之众:“听着,渣滓们!”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透着一股极端的狂热与残忍:“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是流氓、是小偷、还是懦夫,到了这里,你们只有一个身份——天蝗陛下的战士!”
“我们更喜欢将自己称之为天蝗陛下的武器!”
“而我们作为武器,不需要思想,不需要恐惧,只需要服从!”
“挺进第一旅团最近的任务,就是训练,在完成基础的步兵训练之后,你们才会被派往战场。”
黑岛森话音一落。
不少的士兵们的眼神之中瞬间流露出了释然的神色。
很显然,他们都很惧怕死亡。
比起那些精锐的日军士兵,他们是切切实实的“壮丁”。
也是日本高层打算快速剔除掉的负面资产。
“未来有一天,你们走上了战场之上。”
“那么,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黑岛森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副官挥了挥手,声音不大,语气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漠视:“把他们带下去,哪怕是用鞭子抽,也要把他们赶上火车。”
“哈依。”
在宪兵的刺刀和皮鞭驱赶下。
这几千名刚刚踏上中国土地的“新兵”,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哆哆嗦嗦地排成了长队。
黑岛森看着这支队伍,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他想起了1937年,那些训练有素、体格强健的常设师团士兵。
这样的垃圾也配成为天蝗陛下的战士,也配成为大日本弟国蝗军吗?
难道说弟国,真的已经流干了最后一滴血了吗?
“不!”
黑岛森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在心中疯狂地自我催眠。
“只要精神不灭,弟国就永远不会败!哪怕是用牙咬,这群垃圾也能在支那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这就是他们的价值——用命报答天蝗陛下!”
——
山城,军统局本部,曾家岩公馆。
戴雨农手里捏着一份刚刚从浙江宁波发回的加急电报。
“挺进第一旅团?”
戴雨农看着电报上对这支日军新部队的描述:“军容不整、多为老弱病及残市井无赖、随地便溺、长官当街鞭挞士兵……”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阴的笑意,将电报随手递给了刚刚从华北返回山城述职的毛人凤:“你来之前我刚收到的消息,从这份情报就足以看出,日本人的血,是真的快流干了。”
戴雨农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整理那身笔挺的中山装:“连这种地痞流氓都被拉上了战场,还要冠以‘挺进’这种听起来人心人的番号,证明他们在兵源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证明楚长官在半年之前的判断完全正确,战争不会太久了。”
毛人凤低声问道:“局座,这份关于日军兵员的情报要不要立刻呈送委座?”
“我一会去亲自汇报。”
戴雨农摆了摆手,转身看向墙上的挂钟,眼神中闪过一抹精光:“另外,日军现状只是小菜。真正的大餐,马上就要上桌了。”
“宁波那边的烂泥部队,不过是日本人虚张声势的幌子。”
“他们真正想做的,是在谈判表格中,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戴雨农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格森寒:“华北那边过来的客人安排得怎么样了?”
毛人凤立刻心领神会,凑近了一步:“回局座,‘我们的客人’已经被安排在南岸的那处安全房里,除了委座和咱们的人,就只有何长官的亲信知道。”
“好。”
戴雨农眼中寒光一闪:“备车,去黄山官邸。”
“这件事,必须当给委座汇报。”
“局座,那卑职?”
“你还是早点动身返回华北,免得惹得曹处长不快,毕竟现如今的督察处可谓是如日中天,即便是我们军统也不能够轻易将他们得罪了..”
毛人凤急忙点头:“卑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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