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在德赫瑞姆城堡设下庆功宴,琥珀酒液映著將领们释然的笑脸。
城墙巡视至深夜,掌心诅咒突然灼烧如烙铁——腐息沼泽方向的黑云骤然翻涌,一道撕裂夜空的紫黑光柱直刺城头。
“裁决之眼!“沈穆摔碎酒杯嘶吼。
棱堡顶端的奥术矩阵应声咆哮,毁灭光束与污秽能量对撞的衝击波掀翻整段城墙。
烟尘中他抹去嘴角血跡冷笑:“终於来了。“
暮色如铁水般浇铸在德赫瑞姆高耸的城墙上,最后一缕残阳被锯齿状的垛口吞噬,只余下城头火把在渐起的晚风中摇曳,投下长而扭曲的影子。白日里练兵的金铁交鸣与號令声已然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城內渐次亮起的灯火与隱约飘来的食物香气。空气里瀰漫著一股紧绷后的鬆弛,却依旧沉甸甸地压著某种无形的重负——那是从隆城方向、腐息沼泽深处瀰漫过来的无形阴霾,如同悬在头顶的钝剑。
城堡厚重的主厅內,此刻却暂时驱散了这份阴冷。巨大的石砌壁炉里,松木燃烧得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將厅內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橘色。长条橡木桌被擦得鋥亮,几乎能映出天板上垂下的铁艺吊灯的光晕。桌面上,取代了冰冷地图和战略沙盘的,是堆迭如山的、还冒著热气的烤鹿肉、整只的蜜汁烤鹅、堆积如小山的黑麵包、以及一盆盆散发著辛香气息的蔬菜浓汤。粗獷的陶製大酒杯里,琥珀色的麦酒和深红的葡萄酒映照著火光,散发出穀物与果实醱酵后的醇厚气息。
沈穆坐在主位,背后是高背的领主座椅。他换下了沾染征尘与硝烟的戎装,一身深墨绿的束腰常服,只在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著德赫瑞姆的狮鷲徽记。火光柔和了他眉宇间那道因剧痛与重压而刻下的深痕,却无法完全消弭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隱忍。他端著同样质地的粗陶酒杯,杯沿触碰唇边,却並未大口痛饮,只是象徵性地沾湿了嘴唇。掌心深处,那片源自耶诺古神性碎片的烙印,如同深埋的炭火,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里,都传来一阵阵深沉而顽固的抽痛,提醒著他力量的代价与悬於头顶的危机。
“诸位!”沈穆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压下了大厅內杯盏交错的喧譁。所有视线瞬间匯聚到他身上,那些经歷了祖陵废墟的惨烈、木精灵之森的绝望、泣血谷的搏杀的面孔,此刻都写满了敬畏与期待。
“德赫瑞姆的城墙已经铸成,”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內每一张脸,法提斯骑士的沉稳,雷萨里特贵族式的刻板,马尼德精明的计算,孙智儒谨小慎微的恭敬,以及诸多军官们脸上尚未褪尽的战场风霜,“它比我们离开时更高,更厚,更坚固。这非一日之功,是你们所有人,在座的每一位,还有城外无数军民日夜不息、挥洒血汗换来的!这杯酒,敬你们!”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金属般的鏗鏘,“敬这钢铁壁垒!敬所有为此付出的人!”
“敬大人!敬德赫瑞姆!”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吼声。酒杯被高高举起,麦酒与葡萄酒激盪出雪白的泡沫,又被一饮而尽。粗豪的笑声、碗碟碰撞的脆响、满足的咀嚼声再次充满了大厅。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放纵和抚慰。
沈穆的目光落在雷萨里特身上,这位以古板严苛著称的贵族骑士正一丝不苟地切割著盘中的鹿肉,动作標准得如同教科书。沈穆端起自己的酒杯,踱步过去。
“雷萨里特卿,”沈穆的声音带著一丝少有的轻鬆,“城堡的防御,棱堡的布局,『破城者』的威力,还有那『裁决之眼』…你的心血,我都看在眼里。它像一块被精心打磨的磐石,是德赫瑞姆最锋利的獠牙和最坚固的盾牌。辛苦了。”他伸出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拍在雷萨里特紧绷的肩膀上。
雷萨里特显然没料到领主会亲自过来敬酒,更会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他身体骤然一僵,手中切肉的银质餐刀“噹啷”一声掉在盘子里,脸颊竟破天荒地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猛地站起,甲冑叶片发出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动作快得差点带倒椅子。“为大人效死!为德赫瑞姆效死!”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右手握拳重重捶在左胸甲上,发出沉闷的迴响。
“坐下,坐下,”沈穆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带著一丝无奈,“今晚是庆功,不是点兵。”他示意雷萨里特坐下,目光转向旁边正用手帕擦著额角细汗的马尼德,“还有我们的总管大人。”
马尼德立刻放下酒杯,脸上堆起商人特有的精干笑容,语速飞快:“大人谬讚!都是依您的规划,西外城移民安置妥当,街市初具规模;东外城防御工事与仓储区也已完备,冶金区日夜不停赶製箭簇和城防部件;內城各功能区运转有序,粮仓堆到了顶梁,冬小麦长势喜人,新垦的坡地也播下了春种…一切都在轨道上!”
“轨道?”沈穆轻轻晃动著杯中的残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掛出一道道细痕,“马尼德,轨道之外呢?”他的声音很轻,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城墙之外的那些沙子,那些漩涡,那些从大地深处爬出来的腐殖魔像…它们可不会按我们的轨道走。粮仓要满,人心更要安。加固城墙,储备物资,尤其是黑晶矿石和净化材料,一刻也不能鬆懈。腐息沼泽的黑云,比祖陵的漩涡离我们更近。那才是悬在我们头顶,隨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马尼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额角刚擦去的汗珠又沁了出来,他连忙躬身:“是,是!大人明鑑!下官必定加倍小心,日夜巡查,所有物资储备和城防加固都按战时最高標准执行!绝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仿佛连壁炉的热力都驱不散那股寒意。
沈穆微微頷首,不再多言。他的视线掠过人群,落在角落里那个身影上——孙智儒。这个被推举出来管理蓝星移民的“代表”,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端著一杯葡萄酒,脸上掛著过分热切、近乎諂媚的笑容,目光紧紧追隨著沈穆的身影,似乎在寻找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沈穆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厌倦。这些挣扎求存、被命运拋掷到异界的蓝星人,他们的心思他並非不懂。恐惧、依附、算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隔阂与怨懟。张松张波兄弟在地牢里的咒骂,未尝不是一部分人扭曲心態的缩影。他需要他们的信仰之力,那匯聚的、无形的、源自“庇护”概念的精神力量,是抵抗耶诺古诅咒侵蚀的重要屏障。至於內部的倾轧与蝇营狗苟,只要不触及底线,不耽误信仰之力的產生,他懒得耗费精力去管束。孙智儒够听话,能稳住局面,这就够了。
孙智儒捕捉到沈穆的目光,如同得到了某种信號,立刻弓著腰,以近乎小跑的姿势凑了过来,双手恭敬地捧著酒杯:“大人!承蒙大人天恩庇佑,我们蓝星遗民才有棲身之所,得享温饱!我等…我等日夜感念大人恩德,唯愿肝脑涂地,以报万一!”他的话语带著一种夸张的、背书般的虔诚,眼神却紧张地瞟著沈穆的脸色。
沈穆只是隨意地举了举杯,甚至没有与他碰杯的意思,声音平淡无波:“孙智儒,管好你的人。衣食住行,勿缺;安分守己,勿扰。遇事,寻法提斯骑士或马尼德总管。若有他们决断不了的,再来报我。”他的话语简洁,带著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杂务。
“是!是!小人明白!必定不负大人重託!定叫所有同胞感念大人恩德,安分守己!”孙智儒如蒙大赦,激动得声音发颤,腰弯得更低了,杯中酒液都因他身体的微微颤抖而晃了出来。一股远比普通士兵强烈得多的、近乎狂热的信仰之力,如同实质般涌向沈穆。沈穆掌心那灰白印记的灼痛似乎被这股力量稍稍安抚了一瞬,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他心中瞭然,面上却毫无波澜,只微微頷首。
宴会的气氛在酒酣耳热中达到了顶峰,粗獷的笑骂和划拳声此起彼伏。沈穆放下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酒杯,起身。这个动作像是一个无形的信號,大厅里喧闹的声音如同被利刃切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饱食暖衣,不可忘忧。”沈穆的声音恢復了惯常的清冷,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德赫瑞姆的城墙,不仅是石头和夯土,更是人心与利刃。隨我看看,这庇护我们的钢铁之环。”
没有多余的言语,法提斯、雷萨里特、马尼德等人立刻肃然起身,紧隨其后。沉重的厅门被卫兵推开,初春夜晚微凉的、带著泥土和铁锈气息的风瞬间涌入,吹散了厅內的暖意和酒气,也让人精神为之一凛。
夜色已浓,墨蓝色的天幕上星辰稀疏,一弯冷月悬在城堡主塔的尖顶,洒下清冷的光辉。沈穆拒绝了侍从递来的厚重披风,只著一身单衣,当先踏上了城堡区高耸的环形马道。冰冷的石砖透过薄薄的靴底传来寒意,夜风掠过他裸露的脖颈,激起细小的战慄,却也让脑海中因宴会而產生的些许昏沉瞬间消散。
脚下的城墙宽阔得足以让四名重甲骑士並行。外侧,是近两人高的、嵌著锋利金属尖刺的女墙垛口,月光在那些冰冷的金属上流淌,闪烁著幽蓝的寒光。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凸出的、覆著铁甲的半圆形箭塔,如同巨兽身上长出的狰狞骨刺。透过箭塔黑沉沉的射击孔,隱隱可见巨型弩炮粗壮的弓臂和闪烁著金属幽光的重型弩矢——那便是“破城者”,足以撕裂攻城巨兽的致命凶器。內侧,则是相对低矮的护墙,墙根下是深深的、被阴影吞没的护城河,黑暗中传来细微的、水流冲刷石壁的汩汩声。
“大人,请看这里。”雷萨里特快走两步,指向主塔楼基座附近一处被严密拱卫的方形建筑。厚重的石门紧闭著,门旁有数名哨兵如同雕塑般肃立,眼神锐利如鹰。门楣之上,刻著一个奇异的符文,隱隱有微不可查的魔力波动。“武备核心库。储备了足以支撑半年高强度防御作战的『烬石』粉、黑晶矢、附魔弩炮重矢、以及部分从圣树骑士团带来的净化药剂。守备由我的亲卫队轮值,日夜不息。”
沈穆的目光在那符文上停留片刻,微微点头。烬石粉末——那是木精灵之森惨胜后,从尸孽结晶中艰难提取的残余物,对污秽力量有著天然的克制。黑晶矢更是珍贵,泣血谷一战几乎耗尽库存。这些是德赫瑞姆的命脉。
眾人沿著马道向上,盘旋至城堡区的最高处——主塔楼的顶部平台。这里风势更劲,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平台中央,並非预想中的指挥高台,而是一座由数根粗大金属支柱支撑、表面布满玄奥复杂纹路的巨大圆形金属造物。它並非弩炮,更像一个巨大的金属眼瞳,静静地朝向东南方——腐息沼泽的方向。冰冷的金属在月光下泛著暗哑的深紫色光泽,那些繁复的纹路並非死物,而是有极其微弱、仿佛液態的幽蓝光芒在其中极其缓慢地流淌、循环,发出一种近乎不可闻、却又直透脑髓的低沉嗡鸣。
“裁决之眼。”法提斯的声音带著一种近乎朝圣的肃穆,他站在那巨大的金属造物旁,身影显得渺小,“融合了罗多克最顶尖的工程技艺、维基亚冰霜符文的部分原理、以及圣树骑士团提供的核心奥术矩阵。它能汲取地脉和空气中游离的魔力,经过矩阵压缩聚焦,射出纯粹的能量束。对灵体、能量生物、以及被深渊污秽高度侵蚀的实体…破坏力难以估量。启动一次,需消耗大量储备的魔晶石和至少三位中阶法师维持引导。目前,只有三次齐射的能量储备。”
沈穆缓步上前,伸出手,指尖並未真正触及那冰冷的金属表面,却在距离数寸时停住。一股强大的、混乱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从那金属“眼瞳”深处隱隱透出,与他掌心烙印的刺痛感產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不是对抗,更像是一种对同类强大存在的感知。他能清晰地“听”到金属纹路中那幽蓝能量流淌的细微“嘶嘶”声,如同活物沉睡的呼吸。他体內的灰烬之力似乎受到刺激,本能地在经络中加速流转起来,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很好。”沈穆收回手,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激赏的锐芒,“这是足以改变战爭形態的力量。法提斯卿,雷萨里特卿,你们做得很好。此物,將是德赫瑞姆面对深渊的最后底牌之一。”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平台边缘沉默矗立的弩炮和下方灯火稀疏的內城,“走,再去看看外城的东西两翼。我们的盾牌,不仅要护住心臟,更要庇护住躯体。”
队伍沿著城堡区的阶梯蜿蜒而下,穿过內城森严的军营区和依旧灯火通明的冶金工坊区(里面传来叮叮噹噹的敲打声和熔炉低沉的咆哮),抵达了连接西外城的巨大拱门。
拱门外,景象陡然一变。宽阔的、铺著碎石的主干道两侧,不再是森严的军事建筑,而是一排排整齐的三层石木结构楼房。此刻虽已夜深,不少底层临街的商铺作坊早已打烊,木製的排门紧闭,但仍有几扇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隱约传出孩童的囈语或是夫妻的低语。楼上住户的窗口,也大多亮著烛火或廉价的萤石灯,勾勒出一个个或忙碌或休憩的身影。空气中瀰漫著炭火、熟食、劣质菸草和人类聚集区特有的生活气息。儘管简陋,却充满了挣扎求存的勃勃生机。这是马尼德规划中的移民安置区,是德赫瑞姆庞大躯体上生长出的、充满烟火气的血肉。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