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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土坪惊魂

“你走,没地方睡人!”背后传来老翁愤怒的低吼。

哪里理他,背对他拿两个干草垛打开铺好,解开行李。

“坛神下不可住人!要倒运!”

“哈哈倒运就倒运!”

也是故意要气他,倒下便睡。

一股幽香却差点把他送去了阎王殿。

老翁点的这柱香叫幻苦艾,来自叫白药师的朋友。

老翁盖觉此人非凡夫俗子,必先熏香而后除。

既非凡夫俗子又何以一定要将他除去?他这里从不留人过夜,已除去几人矣。

此人他却是容得下的,他若不是一直在跟孙儿眉来眼去的话。

在林中夜里各种奇怪声音中,开始夹杂着他的均匀的打呼噜声。

老翁提锄过来,抡起锄背朝头上猛击了十余下。觉得差不多了,便丢了锄头,趁热收拾。

将他几乎托光——只赏了条内裤,拖至北坡的一处坡脚。

已有青塚数座,现在又添个黄土堆。

不觉间云销雪霁,明月在天。

泥土中冷骏实是被活埋的。他下腭还像安了弹簧,口一点一点张开,渴望有风吹入。

土堆松松垮垮,漏洞百出,可这季节虽刮的北风,他脸却朝着南方。

他魂魄半已出窍,乃有一残缺之五彩小兽,蹲在土堆上等另一半。

魂魄自五脏六腑逸出,心、胆、肺、隔、脑而有赤、绿、紫、黄、白五色。

魂魄之断续飘渺,亦五色乎!而纠结于心。

故而摇摇晃晃,将断未断,若即若离。

而一旦整体逸出,即如风筝断线、鱼泡之吐出矣!

此较之月光更透明、较之桂影更虚幻、较之相思更缠绵的五彩小兽参差成形。

忽挤几滴鲛鱼之泪,与这条硬汉身体厮磨多时,终于“呲”一声,便要脱离——

刚好哑巴女孩拿着几张纸钱和一支带余烬的小树枝走来。

这已经成形的五彩小兽,又登徒子一般,还有一点点藕断丝连。

“咯咯!”一袭白袍垂冢边树上,潜候多时的伥鬼在袍内干笑着,“尔等既出,生门已闭,无再启之理!”

原来烈士、壮士、硬汉,及贞女、痴女之魂魄,历来为虚耗、彷徨、道路、丧门、伥等追逐,解往阴曹,获取赏赐乃至其它意想不到的好处。

然篼篼坛的罗公镇住区间的鬼,伥来得都很勉强。

哑女蹲在新坟背风面吹火种,鼓腮连吹数次,方才吹燃,将纸钱烧了。

便听土堆内有声:“好闷,我想出气……”

声音虽细小沙哑,听着就像地心传来的轰鸣,哑女吓得向后跌倒。

便又坐起,只见什么东西在土堆外扭动,像几只白色虫子。

“好闷,我要出来……”

她鼓起勇气,咬牙道:“你便是鬼,我也帮你出来!”

走去一扯,扯出只手。

她还要再扯,坟已土崩瓦解,冒出一颗头,接着又抖露出半截身子。

“呀呸!呸!”冷骏不断吐出口中泥沙,还有半截身子怎么也挣扎不出来。

篼篼坛罗公每仗剑拿鬼,也先叫声“呀呸!”

伥鬼最听不得这一声,丢开拿住的冷骏半边身子,撒腿就跑。

兽蛋儿全身拱了出来。

哑女被一见钟情的“爱”字罩着了吧,虽然惊呆了几秒,内心却一点不怕。

他被击打十多下的头好好的,周身全是泥沙和擦伤。

她上前只拉一下,他便顺从地躺下,就用雪和树叶给他擦起身体来了。

裤衩这里却不好办,既脏而且还有血渍。

她仗着自己扮的小子,捏着两边裤腰向下褪。他似有几分扭捏。

然后她拿几片树叶觑准之后把脸扭开了搭在他那里,便又给他擦起来了。

兽蛋儿这时幻苦艾的作用还在。后来小姑娘将褪到一半的下衣干脆从脚后跟扯下,用雪、树叶和手指无遗漏地抹干净,令他觉得身体在做着云端上的旅行。

最后小姑娘将他扶回到罗公坛下,给他敷上药,并从自己窝棚给他抱床被子过来。

老翁这时始见着了,吓得不轻。

时才半夜,又各自睡去。

冷骏梦处石罅中,罅中有恶气喷涌,一臂被卡,挣扎不得。

又见怪石如兽牙森列,将头颅如瓜果般咬得卡嚓地响,疼痛麻木,腥气冲鼻。

后又觉何物之血盆大口正衔着自己半边脑壳,将欲吞入。

而整个右臂已吞进消化道去了,左耳和半张脸还挂在血盆大口之外。

幸好吞进部分未开始消化,他手指一挠抓着了粘糊糊的消化道壁。

好个怪兽,他五指金刚杵这一挠,便是麒麟狴犴狻猊也休克了,它却照样要吃下他。

同时左手反转,猛扳住怪物之唇,令其张口,己之脑壳始稍松动。

而他深陷于怪物消化道内之五指,消化道阔绰如桶,五指乃游刃有余,不停抓挠,如探囊取物尔!

取何物,实自宽也,自娱也,痛楚中、死亡进程中之寻欢作乐,莫此为甚矣!

怪物既无接招之力,要整个吞下他,哈哈哈,就休作此想了!

不料泰极否来,怪物那禁得住他五指金刚杵在脏腑内挠动,身体产生痉挛与抽缩。

消化道缩至无缝,口腔怪味如喷,煎熬甚急,冷骏顿觉窘迫,此自作自受乎!

想我未站着死在雷电下,棍棒中,烈焰里,今却憋死在一怪物口内,真个是委屈已极,羞愤难当!

泪珠儿涟涟,好难堪呀,想揩拭一下也办不到。

正在殃殃待毙关头,怪物忽打一干呕,将吞进之右臂右肩吐了出来。

他周身无比松快,而又无比狂躁!

十指金刚杵抓住怪物之上下唇拼力一撕,“叭叭叭——”此声如响鞭而飘越千万重山。

如纣王为妲己裂千疋万疋帛而响达天庭,如巢父之以山脉为琴枕江河为琴弦弦断地动山摇。

天聋地哑闻之亦惊悸,破天荒半夜里驾起云头。

“好生作怪!此臭蛋儿不过风狸之转世。

“风狸,小兽尔,他撕掉一条蟒蛇,何至闹如此大的动静?”

“是呀是呀,此小丘耳,居然长成此等巨蟒!”

“老哥,此山虽小,然在山上洞穴、草棚、岩缝入住,及在斜坡、乱石中刨土种杂粮者曾也有数百人。

“都是那些怕挨斗的地主、坚持不入社的人,和要退社的等等,所谓地富反坏。

“经几次搜山,结果便是这条蟒蛇了,是乃许多精气魂魄聚合所成也!”

“那好那好!”

“老哥怎么叫那好?”

“此蟒被他撕掉,众多魂魄于顷刻间,或获升天,或得入地,或解脱了去飘泊,愚兄所以说好!”

“此臭蛋儿有两刷子,对你我未必是件好事!”

“啊呀啊呀,我糊涂了些个!”

原来二童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便能剖析幽微。

将上至日月之行、帝之所好,下至涓滴归海、黄雀心事之宇宙间所有一切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二童交谈也会争论两句,但很快言归于和,实际他俩就如一个人的左脸右脸,或左手右手那么相像,区别只有一点点。

若造物将他俩合为一个倒好,他俩既乐意,对天庭来说也没有什么不便。

他俩脸上现无限怅惘之色。

“老哥,你说臭蛋儿的软肋在哪?”

“老弟岂有不知,这厮的软肋,正是你我之强项!”

“啊哈,我弟兄铁血冷面不知情为何物!”

“除了雪精那小妮子。”

“啊哈,提醒我了,此地也有个小妮子,与他眉来眼去。”

“给雪精做丫头都不够格。”

“太粗蛮了!”

“嗯嗯,正因其粗蛮,将她做成块绊脚石怎样?”

“哈哈,垫脚石的绊脚石!好呀,琢磨琢磨即可!”

“琢磨琢磨?”

“琢磨就是给她添几分……这个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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