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分明。
“郡主……”身旁的如意连忙为凝香轻拍后背,又抬眸瞪着安天晓,“你竟敢对郡主……”
凝香纤手一挥,制止了如意后面的话。
安天晓不慌不忙搁下手中茶盏,明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却又装出些意料之外的惊骇莫名:“郡主还好?”
凝香已全无笑意,挥手示意如意退下,安天晓也很识趣的把其余宫女都屏退。
殿内只余她们二人。
“姑娘敏锐,本郡主防不胜防,终是在姑娘面前无所遁形。”凝香笑语,并不因为自己的失语被识破而慌张,“敢问姑娘,你何以起疑?”
安天晓笑答:“全凭直觉。”
当初百宴上,凝香给她的印象十分单纯无害,一双美目眸光纯净,看不出任何机心,而今日,凝香的眼神充满复杂的色彩,这让她很狐疑。
再细致回想,百宴上的凝香似乎曾轻咳过几声,按理说,凝香的听觉正常,她的失语是过去的心理阴影影响到声门发声,即便咳嗽有声也该是暗哑的,然而安天晓听到的却好像是清脆的。
为了验证清楚,安天晓特意吩咐宁阳殿中最机灵的宫女奉茶,用一个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做了个口型:“醋。”同时眼光向凝香那边飘了飘。
宫女果然很清楚明白的在凝香的杯子里放进顶级醋液。
“郡主声音清脆如黄鹂,为何要把自己装成哑巴?”安天晓手执那盏有醋的茶,往身侧盆洒得一滴不剩,又重新斟上,笑言,“放心,这回是好的。”
“三年前,我受封郡主入住宫中,本以为是陛下恩赐,不想原来陛下是想让我和亲南越,我自是不愿,但皇命难为。正好那时太子逼宫,我无意牵涉其中,却只因我所居的长乐殿与东宫比邻,那日我在殿前园被太子顺手牵了去当人质,事后大难不死,便将错就错,伪装成被吓坏的哑巴。”
安天晓终于悠悠拿起一块桂糕,在面前翻来转去,像见到一件新奇的玩物,细细欣赏。
凝香颦眉,暗暗思忖,你是怕有毒?可我方才自己才尝了一个,你还怀疑?
安天晓并没因为桂糕说些什么,只是继续前面的话题:“因为你的失语,避过了和亲一事,可是你整天压抑自己,想说不能说,这不会很辛苦吗?万一被发现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苦,很辛苦,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怕自己一不小心露馅了,就连晚上睡觉我也不敢熟睡,生怕自己梦话被听到。”凝香苦笑,“可是我别无他法,只有这样,我才能得以留下,因为陛下是不会让天曜泱泱大国嫁出一个哑巴郡主。”
那也是,两国和亲是稳定邦交的大事,若真嫁出一个哑巴郡主只会有损国体。
凝香继续黯然道:“幸好我这等小角色,过了那事后便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况且,我身上有了残缺,别人也不屑与我打交道,渐渐的,我的日子便轻松了不少,即便偶尔出点小差错也不会被人关注。”
“可你这样的生活,打算还要持续到几时?”手中桂糕送至嘴边,咬一口。
凝香咬了咬唇,摇头道:“我也不知。毕竟,避过了一个南越,还有东燕、西凉、北川,我不知若我这失语症好了,陛下会不会在下一次和亲又想起我,若有下一次,我就再没这么幸运了。”
“你一直坚持着,就是为了你喜欢的人吧?”桂糕,再咬一口。
凝香迟疑了一瞬,点头。
“这个人是白墨?”桂糕,咬下第三口。
凝香不敢置信的看着安天晓,她竟然看出她的心思来了。
不回答便是默认。
其实凝香一说有意中人时,安天晓便猜到是白墨。
好几次,安天晓在宁阳殿外见过凝香的身影,偶尔是看似不经意的路过,偶尔躲在一角暗暗窥视着,虽那时安天晓还不知道这个女子是凝香,但从她看白墨的眼神,便知道此女的爱慕之心。
没想,此女子为了能留在宫中,竟不惜故作身残,隐忍多年。
虽然凝香比白墨年长二岁有余,但这又有什么所谓?
白墨这小子,好福气啊。
想到自己的好弟弟有女子如此为他,安天晓不禁勾唇微笑:“你为何迟迟不告诉他,你的心意?若你能成为白墨的王妃,便不需担心与他分开,也不需再装哑巴了。”
这种情况,只要说一句病情好转,便不用再受拘束。
“还不是时候。”凝香咬唇摇头,“我是一个孤女,郡主身份不过虚名,实则卑微。陛下膝下太子之位迟迟未定,每一位皇子的王妃都可能是日后的一国之母,宁王殿下又年纪尚轻,即便他接受我,哪怕我愿意只当一个侧妃,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若白墨也喜欢你,他定不会在意陛下阻挠。”虽然白墨年纪是轻了些,但作为姐姐,安天晓对这个弟弟的为人作风还是挺有信心的,若他认定要达成的事,必会坚持。
“我知道他定会这样做,所以我更不能绊住他。我虽打从心底希望他也喜欢我,但我不能如此自私,为了完满自己的爱情,要他拂逆陛下旨意。晓儿姑娘,你知道在这个关节点上,拂逆陛下代表了什么?”凝香不待安天晓回答,便已缓缓道,“这代表了将会失去争得天下的机会。”
安天晓默然看着凝香,手中已咬了三口只剩小半块的桂糕呆在了半空,不想这个女子今日给了她一次又一次前所未有的冲击。
凝香,不过一个弱不禁风的羸瘦少女,却因为爱,在最样的年华禁锢自己美好的嗓音,因为爱,隐忍多年早已汹涌澎湃的情感,因为爱,所考虑的不是自己的人生与幸福,而是所爱之人的立场与天下。
天下……
天下对男人来说,真的如此重要吗?
在凝香面前,安天晓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点也不懂……爱。
许是,让她懂爱的人还没出现。
脑海中一闪而过白煜的身影。
他……
唉,这个人怎么总是不打一声招呼就突然冒出来?
现实如此,脑海中也是如此。
真够磨人心神。
安天晓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这一笑,她大概自己也没察觉。
更没有察觉的是,这个男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已无法驱逐之势,深深植入了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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