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偏西，暑气未消。

张小虎从温州回来，背着包进了村口，见平日开阔幽深的池塘，因为放水灌溉稻田和连日的暴晒，几乎见底。

淤黑的泥巴裸露着背脊，散发着腥气。

张小虎没有回家，直接走到奶奶平时住的房子。

瓦房前面的木质大门挂着1把铁锁，他绕到后面，用力1推，门开了。

他呼喊了几声，奶奶，奶奶，没有回应。

他走进奶奶的卧室，撩开蚊帐，浑身1阵战栗，大声喊，奶奶。奶奶慢悠悠地醒过来，看到是张小虎，很高兴。

她面容清瘦，但精神状态很好。

张小虎点燃1支烟，帮奶奶削着1个自己买回来的黄皮梨。

奶奶1个劲说甜，又说，香烟香烟，原来烟也这么香啊！

老太太个性执拗，她从来都不掩饰她的爱，所有的孩子当中她最疼爱张小虎。

太阳落山的时候，在奶奶的指导下，张小虎切好1盘肉，煮了1小锅面条。

两个月前，她摔了1跤，右手骨折。

后来就1直打着夹板挂在脖子上。

看她左手使筷子怎么也把面条送不到嘴里。

张小虎搬来自己小时候坐过小木凳坐在奶奶面前，把面条1圈1圈绕在筷子上送到奶奶嘴边。

奶奶羞涩地笑了，她不好意思了，说，我自己来。

奶奶大概忘记了，张小虎生下来3个月后就没有奶吃，是奶奶抱过来，1口糊糊1口粥地喂养大的。

吃完面条，奶奶说你回来了帮我洗洗头发吧。

她的头发掉得厉害，在张小虎的手里还没有满满的1把，却如同葱须1样根根雪白。

奶奶找出1把剪刀，又把1条干毛巾横披在肩上，要把头发剪短，对张小虎说，你随便剪，丑1点也没有关系，人老了，也不讲究好看。

张小虎弓着腰站在她的背后，1剪刀剪下去，湿湿的头发黏在1起，1绺1绺落在毛巾之上。

睡在外屋的竹床上，蚊虫的骚扰和此起彼伏的蛙鸣，让张小虎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他起身蹑手蹑脚走进奶奶的房间，天街夜色，清凉如水。

蚊帐里的奶奶酣然入梦，蜷缩着瘦小的身体，如同1个熟睡的婴儿。

奶奶的身体1天比1天差了，精神也1天比1天脆弱。

碰到来家里探望她的亲戚，才说上3言两语就已经泪流满面，临走时，还坚持要把客人1个个送到村口才折返。

父亲和2叔感觉到她时日无多，也尽量多抽出1些时间，守着她，陪着她。

她自己呢也不避讳死亡，常在嘴里念叨的是，我死了以后，你们要怎么怎么样。

家里人就假装凶她，她也不生气，还乐呵呵的。

家里人按部就班地为她准备棺材，寿衣。她1样样过目，对做工和质量很满意。

她说，我的衣服好多还是新的，穿不完，你们要少买些，莫浪费。

那年的腊月初8，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如奶奶所愿，如她1直挂在嘴边的念叨，她得了1把腊骨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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