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来的路上,陆严河觉得很困,眼皮都仿佛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昏昏沉沉,头沉得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但等他回了孜园桥,躺在床上,四周安静,真正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睡意忽然又不见了。
这是一个随着他来到这个世界越久、他就越逃避面对的问题。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怎么样都行。那个时候,他对于这个世界、对于陆严河这个身份,就跟玩剧本杀没什么差别。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陆严河已经彻彻底底地把自己看作了这个世界的人。
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为了陆严河。
他的一切,就是他的一切。
他下意识想要逃避面对的,是他终究要面对的。
私生子。
陆严河深吸一口气。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这一刻,他忽然与《定风一号》里那个要做决定的辗转反侧的夜晚共鸣了。
一个人在真正面临一个抉择的时候,竟然是这种状态。
不是左右为难,而是像往上空抛出一枚硬币,在抛出去的那个瞬间,你其实就知道,你希望它落下来是哪一面。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知道了自己的选择是什么。接下来所有的时间,其实就是在说服那些不敢、不想、犹豫、担心,以及种种面对未知的不安。
陆严河坐了起来。
忽然,陈思琦的手轻轻在他背上抚了抚。
她没有出声。
他也没有回头。
她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在这个万物俱寂的夜晚。
-
第二天中午,陈梓妍来到孜园桥的时候,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因为她不知道陆严河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而无论陆严河做什么决定,陈梓妍都会支持。但恰恰因为这件事陈梓妍不会给出任何自己的意见,所以她格外紧张。
就像看着自己的朋友站在比赛场上——
那甚至比自己站在场上还要紧张。
就是这种感受。
陈梓妍敲门。
来开门的是陈思琦。
“思琦,他怎么样?”陈梓妍自己都没有想到,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的情况。
关心则乱。
陈思琦对她露出了一个“一切都好”的笑容。
“那就好。”陈梓妍松了口气,又把自己在过来路上买的一份外卖提起来,递给陈思琦,“这是你们喜欢吃的杨梅酥鸭。”
陈思琦笑着接到手中,“太好了,我正惦记这一口呢。”
陈梓妍点点头,进了屋子。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玄关有好几双鞋。
今天中午还有别人在吗?
陈梓妍进了屋子,沙发上,李治百和李鹏飞两个人拿着手柄在打游戏,颜良跟陆严河一起在厨房做饭。
而汪彪和邹东,他们两个人正在组装一个人体工学椅。
“梓妍姐。”
他们轮番跟她打招呼。
陈梓妍一愣。
难道今天中午,陆严河不打算说那件事?
陈梓妍见状,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
“我和颜良下午还要去电影频道录节目,节目录制是三点开始,我们一点得出门,所以得抓紧点时间了。”
十一点半,陆严河和颜良两个人一起做了一桌家常饭菜,端上桌,张罗着大家一起坐下。
“你们下午要录节目,就别急着中午请我们吃饭呗,等你们录完了,我们晚上一起吃个夜宵不也行?”李治百问。
陆严河摇头,说:“今天中午,有一件事,我得跟你们说。”
陈梓妍一愣。
等等?
她吃惊地——或者说,大惊失色地看向陆严河。
这么多人?
陆严河似乎是察觉到了陈梓妍的紧张,这个时候,向她投来了示意安抚的目光。
李治百:“什么事啊?”
“先吃饭吧,太久没有吃中餐了,我的中国胃已经在疯狂叫唤了。”陆严河说。
李治百点头,“行吧,我也饿了。”
大家举起筷子,大快朵颐。
陆严河笑着对李鹏飞说:“我现在吃饭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想起我们高三的时候,你爸还有你家管家带着丰盛的饭菜来学校慰问我们。后来我认识了那么多个富二代,包括李治百这个富二代,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你爸更扎实的老爸了。”
“他也就那一阵子哄我玩儿呢,后来工作忙成狗,反正我一年到头,很少有时间能够跟他坐在一起吃饭。”李鹏飞说。
李治百摆摆手,说:“说真的啊,兄弟,你要学会知足,你来看看我爸,你就知道你爸有多神仙了,我做梦都想要一个你爸这样的爸。”
陈思琦笑了,对李治百说:“你好意思当着我的面说这个话?你才是应该学会知足的那个,至少你爸没有给你找个后妈,被她骗得一愣一愣的,甚至都可以完全不要我这个女儿。”
陈梓妍:“……”
汪彪心想,我的妈啊,今天中午这是怎么了?比谁的爸更垃圾吗?
他偷偷地把目光看向邹东,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邹东则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安静状态,默默吃饭。
汪彪有样学样,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但是,还好,人又不是靠他爸活着。”陆严河笑了笑,“昨天马致远在直播间说的那些话,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啊。”李鹏飞说,“你不知道吧?我们班的同学,全都注册了好几个账号,在网上骂他是个大傻逼,骂他造谣。”
陆严河露出惊讶之色。
“啊?我们高中同学吗?”
“对。”李鹏飞点头。
陆严河:“我怎么不知道?群里没有消息啊?”
“我们建了一个陆严河十三中后援会的群。”李鹏飞笑,“毕竟我们总是商量着怎么帮你攻击那些抹黑你、骂你的人,这些事情就不能让你知道了。”
陆严河:“……你们还搞这样?”
“对啊。”李鹏飞说,“你不知道吧?这样的后援会不止我们班这一个,光是十三中就有好几个,你的学弟学妹们都视你为偶像,你不是取销了粉丝后援会吗?有的时候,比如你的电影首映,或者是你有什么活动,需要一些有组织的力量时,他们都会自发性地给你组织、壮大门面的。”
陆严河吃惊不已。
“但他们也知道你不喜欢粉丝后援会这种形式,所以,都不说,就默默地做。”
陆严河从来不知道,他十三中的同学、学弟学妹还为他做了这样的事情。
“真羡慕。”李治百说,“这就是学霸的号召力吗?”
李鹏飞说:“是因为他毕业以后,几乎每年都会回十三中一趟吧?”
陆严河摇头,“没有每年,不过,确实回去了好多趟,《跳起来》去做校园活动的时候,就参加过两次,还被邀请回去做过国旗下的讲话,还有一些有纪念性的活动,他们都会邀请我,我一般如果在玉明就会过去。”
“难怪。”李治百摇头,啧啧,“妈的,最烦这种本身就贼牛还比我们更卷的人了。”
颜良笑得不行。
陆严河:“我在十三中得到了很多的照顾,他们需要我,我不可能不去的。”
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个时空的第一年。
无论是班主任,还是其他老师和同学,陆严河都得到了太多的照顾。
陆严河这一刻忽然在内心深处就感受到了一阵平静。
“扯远了,我想说的是,有一件事,我确实需要跟你们说。是不是公开对外说,我需要跟梓妍姐再讨论一下,但是,至少在你们面前,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已经做了一个决定,我不想再逃避这件事。”
陆严河说完这番话,看向陈梓妍。
陈梓妍深吸一口气。
她明白了陆严河这一眼里所蕴含的想法。
她点点头,说:“我说过,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大不了就是一起学女娲补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严河笑了。
“你这是要说什么?”李治百都懵了,意识到陆严河要说的事情,非同小可,“这都跟女娲补天联系上了,别吓我,你搞什么了?”
陆严河说:“马致远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是——”
话到嘴边,这一刻,他终究还是感到了难以启齿。
但他仍然坚持着,说出了那三个字:“私生子。”
屋子里安静得没有一丁点声音。
每一个人的神色,都陷入了某种僵硬——或者说,不知道作何反应之中。
陆严河说出这三个字后,如释重负。
好了,最难的这一关过去了。
“我不想说他是我父亲,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在梓妍姐的帮助下,我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那个人是陈品河。”
李治百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陆严河。
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去。
陆严河深吸一口气。
“李治百,颜良,你们应该还记得,在我18岁生日那一天,我落了水。”陆严河说,“那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有人约我见面,说告诉我,我父母之死的真相,它说的是我小时候的父母。然后,我去了以后,在河边等着,然后,有人把我推下了河。”
“是,我记得,后来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人是谁。”颜良说。
“你们应该也还记得,周平安那个时候一直想让我跟公司解约。”陆严河又说。
“对。”颜良再次点头,“其实我们都觉得奇怪,不明白,就算你那个时候不是很红,但却一点工作不给你安排,要跟你解约,怎么都觉得很奇怪。”
陆严河说:“那是因为陈品河在背后动用了他的关系,找到了马副总,让我离开演艺圈,然后,马副总就找到了周平安。”
李治百和颜良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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