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mmpi模型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验。一共有五百六十六道题,题目内容包括测试受试者的神经系统、心血管系统、消化系统、生殖系统,以及受试者对家庭、婚姻、宗教、法律、社会的态度。前三项为效度量表,陈申的分数在均在六十分以下,说明他是以认真的态度在回答这些问题,后面的测试项分数可以作为临床诊断用,准确率极高……”
“等等,你给陈申做这项测试有什么用?”
“测试结果表明他有解离症。”
“什么是解离症?”
“是一种精神类疾病,主要表现为自我认同混乱,失去现实感和自我感,自己看自己就像在看一个‘他人’一样,即我不再是我。”
“我听不太明白你这种医学术语。”
“简单点儿说,就是双重人格。”
“双重人格?”杜志勋听懂了,也惊了。
“双重人格的每一种人格都是完整的,有各自的记忆、行为、偏好,可以独立地与他人相处。陈申的另外一重人格就是红裙小女孩儿,桌上这些衣服都是他自己穿过的。”
郭蓉蓉低头瞅瞅自己手里拿着的粉色内裤,手像被猫挠了一样,“妈呀”一声扔掉了。
丁潜说:“陈申扮成的红裙女孩儿像幽灵一样四处游荡。我还不止一次地见过他,当时他精心化过妆,我又没有仔细看,还真被他唬住了。”
“他为什么要扮成红裙女孩儿?”杜志勋问。
“你还记得徐露的父亲徐宝昌给我讲的那个碟仙的故事吧。说他请碟仙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一个红裙子女鬼,吓得半死。其实那个所谓的女鬼就是陈申。而他扮成这个红裙女孩儿的根本原因是受到了一个人的影响,那个人就是姚佳悦。或者说,他扮的这个红裙女孩儿就是姚佳悦,那个离奇失踪,又死在了医院的女孩儿。”
“你怎么知道他是在扮演姚佳悦?”杜志勋问。
“我仔细了解过,他在用姚佳悦的身体行动时,所走的路线都和姚佳悦有关。他甚至拿了姚佳悦的假学生证当成自己的。”
周围的警员们听得都直咂舌,这样离奇的解释也太匪夷所思了。
丁潜又说:“不过目前,陈申产生双重人格的原因我还没搞清楚。一般双重人格的起因通常是极大的压力或极深的创伤,绝大多数都是童年阴影形成的。像陈申这种心智已经成熟的人患上的概率极小。而且我查过,他过去没有任何精神病史,也没有遭遇到过重大打击。他的经历太正常了,我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
“也许有一处破绽。”极少说话的柳菲忽然插话。
“什么破绽?”丁潜问。
“他的手术。”
丁潜怔了怔,“你是说,心脏移植造成了他性格上的改变?”
“不是性格上的改变,是产生了另外一种性格。”
柳菲的假设比丁潜更大胆,所有人都需要脑补了。
“可是人的记忆是储存在大脑皮层中的,不可能通过移植肾脏、心脏、肝脏之类的器官而改变,这是科学定论。”
“那你说除了这个可能性以外,还有其他什么事情能让陈申出现另外一种人格呢,而且恰好是扮演捐献他心脏的那个女孩儿?”
这个问题的答案,丁潜确实想不出来。
4
在一边拿着笔默默记录的刑警队长孙建洲禁不住插话道:“丁医生,柳医生,你们能不能帮我想一个有理有据的解释啊。我的案情报告里如果提到陈申,总不能说,他是移植了器官之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吧?”
“科学依据不难找,只不过还没有最终证实,应付差事是够用了。”丁潜笑笑说,“对于器官移植,有些国外理论认为人体的所有主要器官都拥有某种‘细胞记忆’。当它们被移植到其他人身上后,器官携带的记忆就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些主要器官中,特别是心脏,据说心脏内部具有一种长期记忆和短期记忆的神经细胞,这些细胞组成了一个微小却复杂的神经系统。但这些只是假说,目前还没有实践依据……”
“唉——”郭蓉蓉叹一大口气,“我还以为搜查陈申爷爷家能找出新证据呢,搞了半天他不是凶手,又白忙活了。”
她的话代表了一大票警员的心声。这个案子本身就够诡异了,凶手把被害人当鬼来杀,查到的嫌疑人不是雕骨师就是双重人格,查来查去又都有不在场证据。到底谁才是凶手,下一步该怎么办,从哪里入手,大家都有点儿无所适从。
“这个案子的关键是姚佳悦。”杜志勋说,“凶手把所有被害人都当成了姚佳悦。我们现在就从这个小女孩儿身上开始查,查她失踪之后到死在医院这段时间里到底经历过什么。很可能,刺激凶手的原始犯罪动机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产生的。”
他又对丁潜说:“陈申这个孩子你还得继续查。可能他真是因为心脏移植改变了性格,但万一还有其他原因呢,尽量不要忽视了。”
“我明白。”丁潜点点头。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有点儿诧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冤家对头居然产生了一点儿默契。
刑警队会议室。
陈申和丁潜对面而坐,没戴手铐,没有审问,没有横眉立目的警察。气氛平和,已经不像是审犯人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申充满了疑惑,“昨天让我做了一天的题,今天又找我聊天。你不是想拿我当小白鼠做实验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测试一下你的身体状况,也许,我可以帮你解决梦游症……”
“你可以?”陈申将信将疑,“你想怎么治我的病?”
“需要我们互动……但有一个前提,你得信任我。如果你故意隐瞒或者说谎,我没办法帮你。”
陈申讥讽地“哼”了一声:“说了半天,你们就是换了一种方法诓我认罪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自以为是的小子,等你再过十年,再去揣摩大人的心思吧。”丁潜也不客气,直截了当,“要不是警察在你的卧室里发现了女孩儿穿的连衣裙和化妆品,说不定现在已经把你放了。对于这个,你就不想跟我说点儿什么吗?”
陈申脸色陡变,急忙否认:“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谁的,原来就放在衣柜里了,你应该问我爷爷奶奶去。”
“法医已经做过dna化验,那些衣物和化妆品都是你的,这不是你想抵赖就能过的。还有这个……”丁潜从兜里掏出一个蓝皮学生证扔给陈申,“这个学生证也是你掉的吧。我们之前就见过面,只不过那时候你跟现在的样子差别太大,我没认出来是你。”
陈申拿起学生证,看着上面女孩儿甜美的照片,双手微微发抖。
“你所谓的梦游其实是在假扮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儿。她叫姚佳悦,你之前矢口否认你认识她。但看起来,你不但认识她,她对你的影响还很大。你知道,你自己经常扮成她四处游荡吗?”
陈申捂着脸,过了好久才说:“我也不知道我知不知道,迷迷糊糊的就像做梦一样,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女孩儿。我一开始以为只是在做梦,可是后来,我就发现衣柜里不断多出各种女孩儿的衣服,还有那一大堆化妆品。我查了购物单,居然都是我自己从网上买的,可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可是我不敢跟别人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什么原因呢?”
陈申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姚佳悦。”
听到丁潜说出这个名字,陈申就像触电一样哆嗦了一下。
“姚佳悦在你们学校上了两个月学,你那个时候认识她吗?”
陈申摇摇头。
“那你在医院里有见过这个女孩儿吗?”
陈申用力咬着嘴唇,瘦弱的双手紧紧抓着裤子,苍白的指节不停地哆嗦着。
丁潜发现他的双眼已经湿润了。
他看到小女孩儿的第一眼,心中便涌上一种莫名的悲伤。
她脸色苍白,红裙耀眼,像一朵凋谢的儿被遗弃在角落里。她却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他当时还不知道这个女孩儿就要死了。
他拄着拐杖偷偷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经过一楼的住院处,看见那个红裙小女孩儿孤零零地躺在走廊里的长凳上。
他问她怎么了。
女孩儿痛苦地摇头,不说话。
第二天,他又经过那里,女孩儿朝他露出浅浅的笑容,脸上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第三天,他们成了朋友。他说自己要去天堂了,女孩儿说她也是,他们约定好在天上见。
第四天……第四天他没去,他躺在了手术台上。医生向他爷爷奶奶和父母保证,只要手术成功,他就可以变成正常人。
他被推进了手术室,那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等待做手术的人。他惊喜地发现,跟他同命相连的人就是那个红裙小女孩儿。
“你要去天堂了吗?”他问红裙女孩儿。
女孩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奄奄一息地朝他伸出手。他的手刚碰到女孩儿的手,她的手就无力地落下了。
5
眼泪慢慢从她紧闭的眼睑中涌出。
医生们在两张手术台前垂手站立,目不转睛地看着连接女孩儿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的心搏频率越来越弱,直至发出警报。医生们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没有效果,确定女孩儿已经死亡。
接下来,医生们开始动手打开她的胸腔……
心脏在离开供体的那一刻就开始变质了,在冷藏状态下只能维持四到六个小时新鲜,越早植入受体身体,成活率越高。
另一个手术台上,医生们给陈申注射了麻醉剂,也打开了他的胸腔,移除病变的心脏,把女孩儿的心脏转移到了他的胸腔里,用3-0 prolene线连续吻合左心房,用3-0 prolene线连续吻合右心房,用4-0 prolene线连续端端吻合主动脉,最后用4-0 prolene线连续端端吻合肺动脉。经过起搏,女孩儿的心脏在一个陌生的身体里重新开始跳动。
术后进行了数日的药物辅助治疗,陈申康复情况良好,修养一个月后离开了医院。
但后遗症也开始逐渐出现,他先是在夜里不停地做梦,然后开始梦游……接着他发现,自己的衣柜里多出了女孩儿的红裙子,抽屉里多出了假发和各种女性化妆品。除了这些以外,最可怕的还有人骨骨雕。
“你现在是陈申还是姚佳悦?”丁潜问。
此时,陈申哭得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儿,声音尖细,脆弱,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里漾动着无限的哀伤。丁潜看着他,就像在看另外一个人。
“我不知道。”他哭着说。
“好吧,我问点儿别的,说说那些骨雕吧。那些骨雕你是从什么地方买的?”丁潜问陈申。
“是……是别人送的。”
“谁送的?”
“是,是一个男人……给,给我的……”陈申抽抽搭搭地说。
“是一个中年人吗?”
“嗯。”
“他是不是姓巫?”
陈申点点头。
丁潜心头一凛,他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听陈申亲口承认,心里还是有些兴奋,“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些东西?”
“我不知道。”
“他有没有用其他手段强迫过你,控制你跟他在一起?”
陈申摇头说:“我是自愿跟他在一起的,我喜欢听他吹笛子。笛声能让我不恐慌,能让我找到她。”
“找到谁?”
“姚佳悦,她就在那里。”
丁潜拨通了巫云飞小店的座机电话,响到第三声,巫云飞接了。
“你现在有空吗?”丁潜问。
“现在恐怕不行,我有急事,马上要出门。有时间咱俩再聚。”也不给丁潜说话的机会,巫云飞就挂了电话,紧跟着就熄了古玩店里的灯。
他匆匆出了门,转身准备锁门,忽然身后响起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把他吓了一跳。他回头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对面路边,丁潜正坐在拉下车窗的车里瞧着他。
他露出了苦相。
“你这个人可真不地道啊,我可是按照承诺好容易帮你出来了,你却想跑……”丁潜走出轿车,语气里带着冷嘲热讽。
“我哪里要跑,我就是临时去办点儿事。”巫云飞脸皮很厚,装出一副真诚的样子。
“你这个家伙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明白。”
“关于这个案子你到底知道多少?”
“什么?”
“别装糊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认识姚佳悦,对不对?”
“姚佳悦?”
“第一个失踪的红衣女孩儿。你也知道陈申假扮姚佳悦的事情。我之前来你店里看到的那个红裙女孩儿根本不是什么幻觉,也不是幽灵,就是陈申假扮的姚佳悦。你给他吹笛子,还送他骨雕。你这玩儿的是哪一出,难不成姚佳悦的死跟你有关,你心里有愧才这样做?”
巫云飞的脸色在月光下半明半暗,他目光幽深地看着丁潜,沉默了一会儿,掏出钥匙重新打开店门,进了屋。
丁潜也跟进来。
“把门关上。”巫云飞头也不回地说。
他穿过前堂走进幽暗逼仄的走廊,转过拐弯处停下,伸手在墙角鼓捣了两下,往外一拉,居然是一扇暗门,现出大约一米二三见方的一个墙洞。
丁潜吃惊地看着。这个暗门的位置恰好在视觉的盲点,制作得也极其精细,门边缝隙恰好能隐藏在墙上的暗纹中。难怪那帮警察把这里里外外搜了一遍,都没发现这处暗门。
巫云飞弯腰钻进墙洞,回头问丁潜:“你敢不敢进来?”
丁潜来了就没想走,低头也钻进了墙洞,下面是一截倾斜的楼梯。丁潜跟着巫云飞下了十几个台阶,眼前是黑沉沉一片,感觉好像是一个很大的屋子。
“啪嗒”一声。
巫云飞打开了墙上的开关,眼前霎时通亮。
丁潜闭上眼睛缓了几秒,再睁开眼,仔细观察房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这间屋子比他之前看到的巫云飞的工作室还要大两倍,绕墙四周的陈列架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骨雕作品。
“这些……”
“我主要的骨雕收藏和定制作品都在这里了。要不然,你们把我家都抄了,没收了那么多宝贝,我怎么可能还这么消停。”
他走到陈列架前,从上面搬下来一个木头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箱盖。
丁潜往里看了一眼,正是那个人骨酒壶。原来被他藏在地下室里了。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跟姚佳悦的关系吗?”
丁潜如遭电击,“难道这副酒壶上的人骨就是姚佳悦的?”
“是啊。”
“你可真会骗啊。”
“我没有骗你,你问我把姚佳悦怎么样了,我说她很好,被我藏在一个你们都找不到的地方,我没说错。”
丁潜真有点儿无语,“可是她不是死在了医院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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