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嘎布拉碗,您需要这个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冷不防地在丁潜身后响起,把丁潜惊了一下,他回头看见一个消瘦高大的中年男人,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丁潜稍一愣神,认出这个男人就是跟温欣一起照相的男人,自称骨洞居士。
“这个碗什么价?”丁潜问。
“那得看您用来干什么。”
“拿来……”丁潜本来想说当汤碗,忽然觉得碗里的彩绘不像是烤瓷,万一溶进汤里会不会不卫生,便改口道,“拿来当艺术品。”
“二十六万。”
“二十六万?”丁潜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个画了一幅画,看着旧了吧唧的破碗值这么多钱。
骨洞居士打量了他两眼,似乎看出了他是个菜鸟。
“你可知道这个大碗是用什么做的?”
“什么做的?”
“古代人的头盖骨。”
丁潜把大碗翻过来看,果然是隆起的头盖骨形状,他差点儿就给撇地上了。一想到用它来盛汤喝,丁潜胃里就泛起阵阵恶心。
紧跟着,他心里充满震惊,这家伙居然敢大张旗鼓地把人的头盖骨摆在店里卖。
骨洞居士看出来了,似笑非笑道:“您不用惊讶,这不是违法的东西。这是古董,是古代人祭祀用的器具。我在塞浦路斯生活时好不容易淘来的。您不是道中人,所以不理解罢了。”
“会有人收藏这种东西?”
“在收藏界,这样的古玩价值不菲,你看到的还算是便宜的。”
“原来你这里是卖古玩的啊。”
“倒也不全是,我还能制作,我是个匠人……”
丁潜刚想接着问,骨洞居士就有点儿不耐烦了,“您如果只是闲逛,还是请便吧。我这里不适合您。”
这个店主的脾气倒也很怪,开店的都是想方设法留住客人,他倒好,没说两句话就想把客人撵走。
“我不是来闲逛的,我是受骨洞居士的邀请来做客的。”丁潜说。
骨洞居士的目光在丁潜的脸上凝视了片刻。
“你说的人就是我,我不认识你,我也没邀请过你。”
“我是代表温欣来的。”
提到温欣,骨洞居士的脸色微微有了变化。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未婚夫,你给她寄的包裹寄到我家了。”
“是这样啊。温小姐还好吧,她怎么没有来?”
4
难道他不知道温欣已经死了?
丁潜暗中观察这个男人,结果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男人。在他脸上根本找不到那些能反映人内心活动的细微表情,他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温欣她去外地出差了,邮包是我签收的。我看了你给她写的信,还有你寄给她的礼物,所以我就替她来拜访一下您。”
丁潜的解释并没有让骨洞居士的态度有任何变化,他依然不阴不阳地看着丁潜。
丁潜并不想藏着掖着浪费时间,他从衣兜里掏出那串手珠,说:“我很好奇,想问问你为什么忽然想起来给温欣寄这个?”
骨洞居士迟疑了一下,“这是我跟她之间的约定,我当初答应过她要送她一份礼物。”
“可你送的礼物是人骨,而且是人的头盖骨。这个温欣也知道吗?”
“你做什么的?警察?”骨洞居士反问道。
“你想多了,我是医生。”
“心理医生?”
丁潜一愣,这家伙居然能看出来。
“你看人的眼神跟一般医生不一样,普通医生没你这么犀利。”
丁潜跟人打交道一般都是他保持主动,极少遇到今天这样被动的情况。几句话就能看出,这个男人城府极深,不可捉摸,他的洞察力甚至不在丁潜之下。
他对这个男人充满了警惕,“你还没回答我呢,呃,该怎么称呼你?”
“巫云飞。”
巫云飞,好奇怪的名字。
“那么巫先生,我很好奇,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送我女友的这串珠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也是古董吗?如果我想卖的话,能卖多少钱?”
巫云飞沉默了几秒钟,漆黑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中叵测地盯着丁潜,没有显示出任何表情。
他毫无征兆地开口,带着几分嘲讽:“你又何必拐弯抹角呢,你在意的并不是它值多少钱,你是想知道这串骨珠是从什么人身上取来的……或许,你已经找人鉴定过,知道这串珠子并不是什么古董,所以你急于了解这串珠子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怎么死的。甚至……你还想知道我跟你未婚妻温小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会送她这种东西……”
这正是丁潜此次来的目的,他原本想打算暗中刺探一下,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处置,没想到在敌我未明的情况下被对方突然掀了底。
空气骤然紧张。
两个男人近在咫尺。丁潜并不擅长打斗,他对面前这家伙的底细也不了解,万一对方想要动手怎么办?
用催眠术,还是逃?
两样他都没有把握。
丁潜的脑门冒汗了,但他外表看上去却十分松弛,好像胸有成竹一般,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点点笑意。
“你不是警察,不是来抓我的。”巫云飞忽然冒出一句。
这算什么话?丁潜想问,但没吭声。
巫云飞接着说:“你说你是医生,我刚才也不确定,万一是温欣怀疑我,报了警,派你这个便衣来调查我呢。你身上有攻击性,虽然你刻意隐藏,但我还是能感受得到。老实说,我很讨厌警察,他们就像你生活中的苍蝇一样,一旦和他们纠缠上,你就会烦得要死。如果你真是警察,那咱们的谈话到此为止,我就得请你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巫云飞嘴角咧开一条缝,露出一颗银色的假牙,算作是友善的笑容,“警察怎么说都会点儿擒拿格斗,一个人要动手进攻之前,肩膀都会微微下倾的。可你站得笔直,一眼就能看出完全没有功夫,这我就放心了……对了,你可不可以先把我的骨碗还给我,我怕你一激动用那东西砸我,那可是二十六万哪。这个店开业时间不长,我还指着它卖钱呢。”
丁潜低头一瞅,这才看到自己左手拿着头盖骨,右手拿着骨珠,看着是有点儿吓人。
他把古碗还给巫云飞,巫云飞一边把古碗小心地放回原位,一边说道:“你大可放心,我与温欣也算朋友,不会害她,送她的这串人骨手珠的来路光明正大,是我在塞浦路斯时,从古玩市场淘来的。”
听巫云飞这样说,丁潜的猜忌消除了不少,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在国外,有这种爱好的人有很多吗?”
“对于你们圈外人可能很难理解,但对于崇拜骨雕的神秘力量的人来说,这不奇怪。”
“那你是……”
“你可以称呼我为雕骨师。我是塞浦路斯籍华人,即便在国内,雕骨师也是正当职业。”
雕骨师?
丁潜还是头一次听到有这种职业。他想起巫云飞那个奇怪的别号“骨洞居士”,似乎与雕骨师这个身份暗合。
“那么你为什么非要雕刻人骨呢,动物骨头不是也可以吗?”
“动物骨头也有,比如你头顶的那些,都是我用动物骨头雕成的。”
丁潜顺着巫云飞的目光抬头往上看,上面挂着很多骨雕艺术品,各个都栩栩如生。
“不过,人类是万物之灵,人骨所承载的寓意与力量远远不是普通动物骨头所能相提并论的。雕动物骨头只能算作雕工,雕得再好也雕不了人骨。所以像我这样的人才是凤毛麟角。”
丁潜心念一动,问道:“难道温欣当初采访过你?”
“温欣没跟你说起过我?”
“没有。”
巫云飞若有所思,没有追问,他转身望着陈列架上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娓娓道来:“你或许看不出来,这些东西其实有一多半都是人骨骨雕。如果我说出它们的价值可能会让你咂舌。如果拿到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卖,那我早就是常人心目中的成功人士了。不过鉴于取材于人骨,存在着一些人伦方面的禁忌,通常在公开场合极少能看到人骨骨雕,只是进行地下买卖。但我不是说它违法,只是大多数人还不能接受。而对于我们这些追求艺术的人来说,艺术是没有边界的。”
巫云飞说,两年前,不知道温欣从哪里打听到了他,主动来找他,说想写一篇关于人骨雕刻这方面的报道。他那时刚刚回国,因为从国外带来的这些人骨,被怀疑杀人,所以在看守所里接受警方调查,闲得无聊就答应了她。
5
在巫云飞看来,温欣是个既有能力又很有亲和力的女人。她说服了看守所的警察,以记者的身份对巫云飞进行了采访。巫云飞平时极少跟外人谈及自己是做什么的,也是为了避免被别人当作异类。温欣对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详细询问了他的生活圈子以及人骨雕刻方面的知识。温欣一共来看守所采访过他三次,两个人交流得很愉快。临走时,巫云飞答应温欣将来出去后赠给她自己亲手制作的骨雕作品。
听完巫云飞的讲述,丁潜心头的疑团彻底解开了,他不知道温欣还有这段不寻常的经历。如果她还活着,或许这篇雕骨师的报道早就刊登了,没准儿还能引起社会上的重大反响呢。
该了解的已经了解了,丁潜向巫云飞告辞,这一篇也就翻了过去,他不想对温欣的过去作太多干涉。
临走前,巫云飞叫住他,问道:“丁医生,你最近是不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身体不适。”
“你能看出来?”丁潜有点儿好奇。
“精神恍惚、焦虑多疑、情绪压抑、气血亏虚……从你的面相上能看出来。我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事情,但还是应该引起关注。你我素昧平生,不过既然你是温欣的男友,我也以朋友待你。”
他走到桌旁,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圆形小罐,又拿出一个小香炉,然后他从罐子里倒出一粒药丸放在香炉里,又划了一根火柴扔进香炉,招呼丁潜过来。
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
丁潜闻到一股杏仁的清甜和微焦树脂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并不浓烈,绵软悠长,吸进身体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轻松感。
“这是什么香?”
“安魂香。”
这名字听上去有点儿吓人,丁潜刚有些迟疑,巫云飞就说:“它对治疗神经衰弱,缓解压力很有效,会让你有点儿嗜睡,不过对身体无碍。”
他找来一个布兜,把那个黑色小罐装进去,递给丁潜,“觉得精神压力大的时候就可以点一小块儿,没有什么特别的忌讳。”
丁潜闻着这香味感觉确实很舒服,也没推迟就接了过来。他飘飘忽忽地走出巫云飞的店,感觉得脚底有点儿发软,好像踩着一样。
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
丁潜站在店门口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聊了快两个小时了,他竟然还觉得有点儿意犹未尽。
车停在路边,他想早点儿赶回医院,看看最近科里有没有什么情况。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猝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他下意识地扭头往身边看了一眼,赫然发现身旁的小树后面站着一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儿。女孩儿低着头,倚靠着树干,身体似乎正在发抖。
“你怎么了,小姑娘,要帮忙吗?”丁潜问。
“救……救救我……”
“你说什么?”
“救救我……”
大白天的,忽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小女孩儿向自己求救,丁潜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正想追问,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你怎么了,丁医生?”
丁潜回头看见巫云飞正站在店门口,便说:“那个红衣小女孩儿好像遇到麻烦了……”
“哪个红衣小女孩儿?”巫云飞现出了疑惑。
“就在……”
丁潜往树那边一指,一下愣住了。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树在那儿,根本没有什么红衣小女孩儿。
他左看右看,也没有发现那个红衣女孩儿的影子。他不甘心,又绕过街角看了看另外一条街,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这可有点儿邪门儿。
巫云飞跟在他身旁,也一起四处看了看。
“你确定真看到了一个红衣女孩儿?”
丁潜想说,刚才他明明亲眼看到了那个红衣女孩儿就靠在那棵小树上,还很惊恐地向他求救呢。可就在这一转身的工夫人就不见了,他说的话谁能相信,还不被当成精神病吗?
巫云飞也没有继续问,而是好言忠告:“丁医生回去以后最好还是多注意休息,如果觉得不适,可以试试我给你的安魂香。但归根到底,这东西只能治标,治本还要靠你自己。”
恐怕在这位雕骨师的眼里,丁潜已经有点儿精神恍惚,幻听幻视了吧。
丁潜心里也有点儿拿不准了,难道真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根本没有什么红衣小女孩儿,而是他出现幻觉了?
那可不是好征兆。
出现幻听幻视,就预示着他正在一步步滑入精神分裂。
巫云飞已经转身回到店里了,丁潜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之后走到那棵树前,感慨地拍了拍粗糙的树干。即使那个红衣女孩儿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他也很好奇,她为什么要向自己求救?
他无意中往地下看了一眼,一个东西忽然映入眼帘。
丁潜伸手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个蓝皮的学生证。封皮烫金字印着“平江第三初级中学”。
翻开学生证,个人信息写着——
姓名:姚佳悦
性别:女
年龄:13
入学日期:2015年9月1日
左上角配着一寸照片,是个扎着马尾辫,带着甜甜的笑容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十分明亮。
丁潜心头一震,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刚才看到的那个站在树下的红衣小女孩儿。虽然他没看清楚,但依稀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这么说,她就是学生证上这个叫姚佳悦的小女孩儿了。
看来自己刚才不是幻觉,那个红衣小女孩儿确实是存在的,学生证就是她离开时不小心掉落的。
知道这个真相后,丁潜更不能平静了。
她刚才为什么会那么惊恐?这个女孩儿到底遭遇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向自己求救?一转身的工夫她为什么又消失了,她去了哪里?她遇到危险了吗?
一瞬间,所有的问题同时出现在脑海里,让丁潜无法平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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