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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大梦无边

丁能通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欣汝,因为走廊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欣汝,咱们到病房再说吧。”

丁能通的沉稳像镇静剂一样稳住了李欣汝的情绪,两个人走到金伟民病房门前,丁能通环视了一眼身后才推开门。

此时的金伟民已经预感到山雨欲来,他穿着住院服,伫立在窗前,脑海中不时浮现出自己纵横商海的艰辛,近二十年的商海打拼,最让他得意的还是成功运作濒临倒闭的东汽集团在纽约上市,每当他想起五星红旗在曼哈顿金融街的摩天大楼间高高飘扬时,他的心情就激动不已,如今他却不得不直面一场资产丕变,内心深处不仅有大漠孤烟直的孤独,更有大江东去的悲凉。

金伟民刚要打开窗户透气,丁能通和李欣汝就进来了,金伟民苦笑着问:“能通,刚才吴东明亲自给我打电话,通知我参加由常务副省长梅红军召集的清江省接收东汽集团国有资产工作组扩大会议,你看我是去还是不去?”

丁能通当即阻止道:“伟民,千万不能去,我刚才接到石存山的电话,他说省里已经认定你抛售股票套现是侵吞国有资产,如果你去参加会议无异于自投罗网。”

金伟民似乎早就料到丁能通会这么说,他只是不甘心自己苦心经营的企业易主,百亿资产被冻结。

“能通,我现在已经跳进了黄河,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金伟民荡气回肠地感叹道。

李欣汝从未见过金伟民如此沮丧过,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平静地说:“民哥,丁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们马上出境,否则我们会有危险。”

金伟民心有不甘地说:“可是我已经答应吴东明,明天一定准时到会。”

丁能通果断地说:“伟民,正因为吴东明相信你明天一定会去参加会议,你现在才安然无恙,今天你必须听我的,走,马上走,我亲自送你出境,我现在就给习涛打电话让他帮你买去加拿大的飞机票。”

金伟民不放心地问:“能通,习涛可靠吗?他不是一直和你别别扭扭的吗?”

丁能通诡谲地一笑道:“放心吧,再也没有比习涛更可靠的了,你别忘了,习涛为了欣汝也会保守秘密的。”

李欣汝听了这话,脸一红说:“民哥,我就是从习涛那里得到消息的。”

金伟民理解地看了一眼心爱的女人,“能通,可是我想直飞美国,我老婆孩子都移民美国了。”

丁能通断然否定道:“不行,如果你出境,警方的第一判断就是美国,先去加拿大吧,到加拿大后,你代我去看看衣雪和我那苦命的姐姐。”一提到自己的姐姐,丁能通的脸上明显表现出了痛楚。

金伟民动情地拍了拍老同学的肩膀,“能通,我们都太累了,人生有的时候就像拉屎,费了很大的劲儿,结果只挤出了一个屁!”

丁能通感慨地说:“其实,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啊!”

李欣汝打断两个人的感慨说:“那么我现在就去办出院手续。”

丁能通连忙阻止道:“欣汝,你先收拾东西,出院手续你们走后我来办。”

丁能通说完,拨通了习涛的手机。

77、两条路

深秋的北京突显出古气磅礴的景象,丁能通觉得自己的心不再是心,而是被秋风扫过的城墙、坛庙、街道和落叶,他觉得自己承受的太多了,太沉重了,特别是姐夫的出逃和金伟民的出走,自己都逃脱不了干系。命运弄人,丁能通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无法原谅的愧疚,尽管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但是他太想找个人一吐心声了,然而,丁能通是个注定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心声的人,哪怕是自己爱过的女人,他也表现的不失诡谲。

面具带得时间长了,就误认为是脸。就任驻京办主任以来,丁能通觉得自己从未照过镜子。即使在澡堂子里,四面皆为镜子,丁能通也觉得从未在镜子里认出过自己,看见的只是白的肉体。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生活里,如果在生活里,那么自己到底生活了什么?其实生活就在那里,为什么自己熟视无睹,让每时每刻的生活悄悄地从身边流走,就像秋风扫下的落叶,生活成了到处寻找的东西,难道生活真的在别出吗?

习涛早就等候在候机大厅了,金伟民见了习涛默默地握了握这位情敌的手,感激地说:“习涛,大恩不言谢了!”

习涛不自然地笑了笑,“金老板,我只有一个请求,欣汝和你这么一走,怕是轻易见不上面了,我想拥抱一下欣汝可以吗?”

金伟民沉稳地拍了拍习涛的肩膀说:“兄弟,这你得问欣汝!”

金伟民话音刚落,李欣汝便扑在了习涛的怀里,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送走金伟民和李欣汝,天色已晚,习涛约丁能通一起到首都机场餐厅坐一坐,丁能通理解习涛的心情。习涛其实一直深爱着李欣汝,李欣汝陪金伟民离去,习涛的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其实,丁能通何尝停止过思念远在加拿大的衣雪。

两个人走进餐厅,随便要了几个小菜,几瓶啤酒。一杯啤酒下肚,丁能通和习涛都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

习涛本来是个性格内向的人,不知是由于伤感,还是由于感动(丁能通冒险送走金伟民和李欣汝的举动令习涛感动),几杯啤酒下肚,习涛的话多了起来。

“头儿,”近来习涛经常这么亲切地称呼丁能通,“你把金伟民放走了,就不怕吴东明拿你是问?”

丁能通诡谲地一笑问道:“你是我的同谋,尽管吴市长曾经很欣赏你,可是自从你和辛翠莲离婚以后,你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也疏远了,吴市长拿我是问,怕是你也脱不了干系,你就不怕?”

习涛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头儿,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前面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天堂,一条通往地狱,你想走哪一条?”

丁能通略一思忖,认真地说:“我哪一条也不走。”

习涛目光一闪问:“为什么?”

丁能通一针见血地说:“习涛,天堂和地狱都是死路,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哪条也不走,我还没活够呢。”

习涛敬佩地说:“头儿,都说你是鬼变的,今天我信了,从古到今,那些妄想上天堂的人大多都下了地狱,可有人偏偏不信这个邪!”

丁能通警觉地问:“谁?”

习涛没有马上回答,他避开丁能通逼视的目光,转移话题继续说:“头儿,我时常想,即使你出污泥而不染,你的根不还是扎在污泥里吗?我曾经梦想寻找一块净土,却发现理想出自污泥,爱情也出自污泥,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不是出自污泥呢?我们吃的是米和面,拉出来的是屎。我们一生下来就带着原罪,我们是在母亲的痛苦中降生的,一降生就判了死刑,只不过是缓期执行。头儿,人到这个世界上其实就是来受苦的,人到底有没有灵魂值得怀疑。”

丁能通听了习涛这番感慨,深知他内心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痛苦,只是不便说出来罢了,为了安慰习涛,丁能通挖空心思地想起了傅雷在《约翰·克里斯多夫》译者献辞中的两句话,“习涛,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兄弟,有时委屈不是为了求全,而是为了求真,求净,求善啊!”

习涛听罢眼睛一亮,“头儿,你要有个心里准备,辛翠莲住的别墅、开的保时捷,可都是你姐夫送的。”

丁能通心中一紧,脱口而问:“我姐夫怎么会送辛翠莲别墅和保时捷?”

习涛淡然一笑,“头儿,不是你姐夫送的,是别人送的。”

丁能通懵懂地问:“别人?别人是谁?”

习涛猛然笑道:“头儿,你别跟我装傻,我提醒你这个‘别人’眼下最害怕的就是你姐夫和辛翠莲,你姐夫在外面这么躲着非常危险,投案自首是他最好的出路,说不定还可能将功赎罪,反正蝎神集团已经定性为因经营不善而破产,大不了坐几年牢,可是藏起来不露面怕不是长久之计。头儿,白丽娜和你姐夫关系不一般,你这么精明的人不会没有察觉,白丽娜准知道你姐夫的下落,但有一点,自首只能找石存山,千万别落在蒋春杰手中。”

“蒋春杰”三个字一出口,丁能通恍然大悟,他一下子知道了习涛说的“别人”指的是谁,他原以为姐夫只是为了逃债而逃走的,想不到竟是怕人家谋害自己而逃走的,丁能通越想越为姐夫担心,点烟时竟把烟拿倒了,点着了过滤嘴……

78、谋杀

辛翠莲这几天颇为得意,吴东明在自己的威胁之下明显服软,同意在适当的时候提出和蒋春华离婚。其实女人经不住男人几句甜言蜜语,辛翠莲也是一样。但是与一般女人不同的是,辛翠莲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在吴东明眼里,这个女人即使到达目的,也不会罢休,会不断冒出新的目的。

吴东明的确被辛翠莲纠缠得心力交瘁了,但是辛翠莲乐此不疲,吴东明终于答应她考虑与自己老婆离婚了,这对辛翠莲来说是个天大的好事。

上午,辛翠莲到父母家看了看女儿。午饭后,她就开着保时捷吉普车优哉游哉地去了市安全局。在单位晃了一圈以后,她若无其事地离开单位,开着保时捷去圣爱美容院做了美容。

在美容院享受了“贵妃醉酒”服务后,已经月上柳梢头了,辛翠莲挎着香奈儿皮包香气如兰地上了车。一上车,她就拨吴东明的手机,竟然关机。她又拨焦云龙的手机,想问问焦云龙,吴东明在忙什么呢?辛翠莲今天心情好,特别想干那事儿,不成想焦云龙的手机也关机。辛翠莲觉得有些蹊跷,但并没多想,她发动着车,一踩油门,保时捷吉普车向黑水河大桥方向驶去。

辛翠莲一边开车一边想,“我就不信你吴东明敢关一晚上机。”保时捷吉普车刚驶上解放大街,后面一辆黑色奥迪跟了上来,稳稳地跟在后面。

解放大街是东州横贯南北的快速干道,来往车量速度非常快,保时捷吉普车驶上解放大街,辛翠莲也加快了速度,她并没注意有车一直跟着自己。

快到黑水河大桥时,辛翠莲想减速,她万万没想到刹车却失灵了,辛翠莲顿时慌了手脚,她把刹车踩到底也不管用,只好用手刹车,结果手刹车也失灵了,辛翠莲手忙脚乱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保时捷吉普车快速冲上黑水河大桥,此时跟在后面的奥迪车猛然加速冲向保时捷,辛翠莲从反光镜中发现有车冲了上来,她本能地向右一打方向盘,保时捷吉普车像奔牛一样撞向大桥护栏,冲出大桥,飞入黑水河……

后面的奥迪车丝毫没有减速,像流星一样消失在夜幕之中……

丁能通原以为金伟民一出走,上面就会来调查自己,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媒体闹得沸沸扬扬的,欧华汽车在香港联交所和纽约证券交易所的股价出现极大波动。

金伟民和李欣汝安然到达加拿大后,给丁能通打来了电话,报了平安。没过几天,丁能通就接到衣雪发给自己的电子邮件,衣雪在邮件里说:“能通,金伟民和李欣汝到温哥华看望了我和姐姐,姐姐听说蝎神集团已经破产,姐夫失踪的消息后,心急如焚,非要闹着回国,好说歹说才平静下来,我知道姐夫失踪的事,你压力一定很大,特别是你擅自放走了金伟民和李欣汝,组织上一定会追究你的责任,眼下找到姐夫最要紧,能通,我想一起和你分担,我答应姐姐回国找姐夫,姐姐也盼着咱们能团团圆圆的,我准备准备就动身,你多保重!”

看到衣雪的邮件以后,丁能通心潮起伏,他觉得自己的心像个生病的孩子,急需衣雪的怀抱来温暖。丁能通太累了,一路走来,气喘吁吁,却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必须不停地往前走,他怕自己走不动,死在半路上,真要死在半路上,谁来给自己收尸呢?于是,丁能通不想走了,他想,如果原地站着或许还能活,但是四野茫茫,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路上的沙粒,突然有人走来捡起自己捂在手心,这个人就是衣雪。他终于找到了歇脚的地方,原来歇脚的地方就是爱。

一想到爱,丁能通的心更加愧疚起来,他想起小时候姐夫对自己的许多好,没有姐夫,自己怕连大学也读不起。姐夫走到今天,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既对不起姐姐,更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娘。一想到娘,丁能通的眼角湿润了,他想,如果娘还活着,自己真想趴在娘的怀里大哭一场。

丁能通用鼠标点击了一下回复,想对衣雪说一下对娘和她的思念,却有人敲门,丁能通下意识地看了看笔记本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了,“谁这么晚还来敲门?”丁能通脱口而问:“谁呀?”

“我,头儿,习涛。”

丁能通心想,习涛这么晚敲门怕是有什么急事,便连忙起身开门,果然习涛脸色非常难看,“习涛,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丁能通望着表情痛苦的习涛懵懂地问。

“头儿,辛翠莲死了!”习涛下意识地掏出一支烟点上,恶狠狠地吸着,仿佛手里的烟害死了辛翠莲。

“翠莲死了?怎么死的?”丁能通大惊失色地问。

“是被别人害死的,是谋杀!”习涛咬着嘴唇说。

“谋杀?”丁能通惊魂未定地问,“谁会谋杀翠莲?”

“还能有谁?市公安局的朋友告诉我,翠莲开的保时捷,刹车失灵,显然事先有人动了手脚,另外有目击者称,当时在黑水河大桥上,有一辆没有牌子的黑色奥迪车故意将保时捷别出了护栏。”习涛的目光像两团火。

“习涛,开奥迪车的人就是凶手,这个人会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害死翠莲?”丁能通想起罗小梅曾经的嘱托,求自己好好照顾翠莲。没想到竟惨遭杀害,心头顿时涌起愧疚之感。

“头儿,我知道你和石存山能说上话,我大半夜找你就是想求你告诉石存山,开奥迪车的凶手一定是蒋春杰!请石支队千万不要放过这个混蛋!”习涛斩钉截铁地说。

“蒋春杰,怎么可能?他不仅是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也是吴市长的小舅子。”丁能通不可思议地质疑道。

“头儿,你知道蒋春杰为什么要害死翠莲吗?”习涛目光犀利地问。

“为什么?”

“辛翠莲一直是吴东明的情人,跟我结婚是因为有了吴东明的种,为了掩人耳目,两个人联手设圈套让我钻,我毕竟和辛翠莲生活过,我了解她,辛翠莲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而且不达目标绝不罢休,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我想蒋春杰亲自下手杀害辛翠莲,一定是吴东明指使的,辛翠莲已经让吴东明不堪其扰,不灭口,甩不掉这个包袱。”习涛痛苦地摁灭烟头,一副鱼死网破的表情。

“习涛,照你这么说,吴东明的路也走到头了!”丁能通惊愕地长叹道。

“头儿,你别忘了,他现在是东州市市长,大权在握,对了,有一件事我从未对别人说过,辛翠莲曾经混进市委办公厅公务班负责打扫夏书记和周书记的办公室,我怀疑两位领导办公室的电话被辛翠莲安了侦听盒。”习涛不容置疑地说。

“习涛,你敢肯定?”丁能通吃惊地问。

“当然肯定!”习涛大手一挥愤懑地说,“头儿,你别忘了,我曾经是市安全局反间谍处的业务骨干。”

丁能通万万想不到吴东明会如此阴险卑鄙,“习涛,辛翠莲能在夏书记、周书记办公室安侦听盒,就能在其他领导办公室安装。”

习涛不加犹豫地说:“我敢肯定,林市长、邓市长这些领导的办公室也一定有。”

丁能通感到事态严重,他思虑再三,都觉得应该将这件事向夏书记汇报,但是万一没有怎么办?思来想去丁能通觉得还是向周永年透露一下好一些,有金冉冉这层关系,丁能通觉得与周永年私人感情更深一些,也更好说话。但是,周永年毕竟只是市委副书记,从力量上很难与吴东明抗衡,丁能通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向刘凤云反映一下更好,这样也不会打草惊蛇。

想到这儿,丁能通叮嘱道:“习涛,你说的这些情况十分重大,千万别再和任何人说,我会找机会去见一见周书记的爱人,凤云姐在中纪委六室当主任,我把你掌握的情况和大姐说一说,只要中纪委重拳出击,再狡猾的狐狸也别想逃掉。”

习涛听了丁能通的话,嫉恶如仇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他欣慰地说:“头儿,我一直想和你说句心里话,到驻京办工作这么长时间了,你知道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丁能通圆熟地一笑,“是什么?”

习涛诚恳地说:“就是有幸认识了你!”

丁能通听罢欣慰地拍了拍习涛的肩膀。

79、回头无岸

第二天一大早,丁能通还在睡梦中,就被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他懵懵懂懂地拿起电话,刚放在耳朵上想问是谁,就听见焦云龙大呼小叫地说:“丁主任,是不是睡懒觉呢,都日上三杆了。”

丁能通心想一大早焦云龙来电话,一定和吴市长有关,他连忙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云龙啊,有什么吩咐?”

焦云龙圆滑地说:“我一个小秘书,哪敢吩咐你大主任,吴市长要到北京歇两天,马上登机了,你准备接站吧,另外,吴市长的意思就不住北京园了,还是住昆仑饭店。”

焦云龙挂断了电话,丁能通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洗漱。洗漱完毕,他拨通了白丽娜的手机。这些天白丽娜见了丁能通总是躲躲闪闪的,接丁能通的电话也是惴惴不安的,唯恐丁能通质问什么,丁能通对白丽娜的反常心知肚明,他断定白丽娜知道姐夫的下落,他决定去首都机场的路上和白丽娜谈谈。

早晨的太阳像蛋黄一样没有光泽,丁能通的心情像被蛋白包裹着一样透不过气来,他一边开车一边想,当一个人没有出路的时候,那么出路就是他的一切,姐夫现在的出路在哪里?

奔驰车行使在贪欲横流的街道上,熙攘喧嚣,车水马龙,北京的交通堵的不是车而是心,车每向前挪几米,就仿佛干旱嗅到了雨水的气息,可是肃杀的深秋透出的是雪的信息,节气刚过立冬,每个人都像路边枯树上的落叶,找不到未来的归宿。

白丽娜像只受伤的小鹿,她一上丁能通的车就觉得进了牢笼,对于白丽娜来说,丁能通就是如来佛,她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出如来佛的手心的。

自从邱兴本出事以后,白丽娜的心每时每刻都在流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个扫把星一样,只要男人沾上自己准倒霉,看来自己命中注定是只孤雁,哀鸣都不一定得到同情。

丁能通虽然没说什么,白丽娜却觉得丁能通像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再也承受不住了,低着头主动说:“头儿,我对不起你!”

丁能通瞥了白丽娜一眼,黑着脸说:“一句对不起就行了!”

白丽娜红着脸低着头说:“我还对不起你姐。”

丁能通突然喊道:“我不是问你这个,你说,我姐夫到底在哪儿?”

白丽娜从未见过丁能通发这么大的火,她被吓得浑身一抖,脱口而出:“在云南景洪。”

丁能通继续没好气地问:“你们怎么联系?”

白丽娜低声说:“他换了手机号。”说着她递给丁能通一张纸条。

丁能通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揣在口袋里,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丽娜,我姐夫和你联系,你该怎么联系还怎么联系,但是你记住,只有让他自首才是唯一出路。”

白丽娜轻轻地点了点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吴东明住进昆仑饭店已经是中午了,午饭后,他简单休息了一会儿,便把丁能通叫到房间,用未卜先知的神情问:“能通,金伟民是你放走的吧?”

丁能通不明白吴东明是什么意思,诡谲地笑了笑,“吴市长,金伟民长着两条腿,想走人家就走了,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吴东明呷了一口茶,冷冷一笑,“能通,没关系?你们可是老同学呀!好了,我这次来不是兴师问罪的,按理说,工作组对你的行为是要调查的,是我给拦住了。要不然,你小子麻烦可就大了。能通,有兴本的消息吗?清算组的工作可快接近尾声了,他这个法人代表躲得过初一可躲不过十五啊!”吴东明一提邱兴本,丁能通顿时警觉起来。

“吴市长,连公安局都找不到我姐夫,我上哪儿知道去?不过我正在千方百计地找他,为这事,我姐急坏了,吴市长,我向你保证,一旦我姐夫和我联系,一定向组织汇报。”

吴东明知道丁能通是条泥鳅鱼,滑得很,他也不深究,只是满腹心事地说:“我听说你和北京白云观的梅峰道长很熟悉,下午你陪我去白云观散散心吧,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浑身疲乏,道教是最讲究养生的,我想请梅峰道长讲讲《太平经》怎么样?”

丁能通不怀好意地想,“吴东明专程从东州飞抵北京,就是想去白云观散散心,看来是害死辛翠莲心灵不得安宁了,既然你想听梅峰道长讲经,何不借机驱一驱你的心鬼。”

“吴市长,”丁能通殷勤地说,“要不要请梅峰大师给你摆一摆祈祥道场?只需一个晚上。”

吴东明连忙摆手说:“那就不必了,我的身份也不适合摆道场,还是讲经吧,道家讲‘静观’、‘玄览’、‘坐忘’、‘致虚守静’,我就是想弄清楚道人们是怎么排除杂念的。”

丁能通心领神会地说:“吴市长,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与梅峰道长联系。”

吴东明点了点头,丁能通却推门出去了。

下午,陪同吴东明的只有丁能通和焦云龙。

走进白云观山门,梅峰道长便从窝风桥上迎了下来,丁能通连忙引见,“吴市长,这位就是梅峰道长。”

吴东明抱了抱拳,虔诚地说:“久仰久仰,梅峰道长颇有仙风道骨啊!”

梅峰道长自谦道:“过奖过奖,悟道之人,以心为镜,正所谓朝日掃心地,掃帚越不净。欲要心地净,撇下掃帚柄。吴市长,我看你倒像是掃帚越不净之人。是不是撇不下扫帚柄啊?”

丁能通插嘴道:“道长,吴市长最近睡不着觉,老失眠,还做噩梦,是不是劳心过度了,想请您调调心气,讲讲《太平经》什么的,道家养生可是一绝呀!”

梅峰道长呵呵笑道:“那就到退居楼一叙吧。”说着前面带路,丁能通和焦云龙陪着吴东明紧随其后。

路过老律堂东面的救苦殿,吴东明站住了,他情不自禁地走进救苦殿,众人也随其走进殿内。吴东明凝视着骑着九头狮子,左手执甘露瓶,右手执宝剑的奉祀太乙救苦天尊将信将疑地问:“梅峰道长,这救苦殿真能救苦吗?”

梅峰道长虔诚地说:“太乙救苦天尊是天界专门拯救不幸坠入地狱之人的大慈大悲天神。受苦受难者只要祈祷或呼喊天尊之名,就能得到救助,化凶为吉。”

焦云龙在旁边插嘴趣道:“太乙真人不就是《封神榜》中哪吒的师傅吗?”

梅峰道长笑着点了点头。

吴东明虔诚地一边拜一边祈祷,梅峰道长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抬腿迈出救苦殿。

从白云观回到昆仑饭店时,已经华灯初上,本来丁能通在东三环顺峰海鲜酒店订了包房,想请吴东明大吃一顿,吴东明却说没胃口,丁能通只好作罢。

离开昆仑饭店,丁能通回想起吴东明在救苦殿祈祷的样子和习涛跟自己说的情况,他情不自禁地驱车向刘凤云家驶去。路上,丁能通拿出白丽娜给自己的纸条,他随手拨通了石存山的手机。

就在丁能通离开昆仑饭店不久,一辆停了许久的奔驰车上下来一个人,这个人一米八的大个儿,眉清目秀,身材结实适中,西装革履地健步走进昆仑饭店。

从白云观回来,吴东明心情不仅没得到宁静,反而更乱了,焦云龙本来想陪他,吴东明想一个人静一静,放了焦云龙的假,焦云龙难得清闲一次,他打车去了伯金翰洗浴中心。

吴东明之所以心乱如麻,都是由于小舅子蒋春杰莽撞要了辛翠莲的命,吴东明的本意是想让小舅子找点黑道上的人吓唬吓唬辛翠莲,把这个女人逼出国算了,没想到,蒋春杰根本没按自己的意思办,而是背着自己痛下了杀手。

眼下这个案子已经轰动了东州城,省公安厅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邓大海更是向夏闻天立下了军令状,尽管蒋春杰有反侦察的能力,这个案子破怕是早晚的事。

此时,吴东明的心像是被无数的蚂蚁撕咬一样难忍,他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果真东窗事发,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对妻子,还有什么脸面对儿子,就更没有脸面对老娘了。

然而,吴东明是万万不甘心的,他觉得事情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为此他早就想好了对策,立即调走石存山,折了邓大海的臂膀,让自己的小舅子接任市刑警支队队长,只要蒋春杰一上任,把水搅浑,就不愁过不去火焰山。

吴东明左思右想着三十六计,门铃响了。他以为是焦云龙,便起身开了门,门口站着的却不是焦云龙,而是自己最不想见的习涛。

“习涛?”吴东明迟疑了一下问。

“怎么,吴市长,不请我进去坐一坐。”习涛的口气透着来者不善。

“请进,快请进,我正想让焦云龙找你小子呢,我这次进京除了到国家发改委办点事,就是想看看你小子。”吴东明亲切地说。

习涛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二郎腿一翘轻慢地问:“吴市长,找我有事?”

吴东明见习涛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轻慢,就判断他可能知道了辛翠莲被害的消息,这小子一定怀疑到自己身上了,便先入为主地说:“习涛,翠莲出车祸的事,我这个干爹十分痛心,我之所以进京想看看你,就是因为你们毕竟夫妻一场,即使离了婚,心里也一定不好受,习涛,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吧。”

吴东明语气沉重,表情悲痛,习涛心中轻蔑地冷哼一声,心想,“真是他妈的一只老狐狸,还想在我面前演戏,那我就陪陪你。”

“吴市长,翠莲开的是什么车?”习涛话里有话地问。

“保时捷吉普车呀。”吴东明不假思索地说。

“是什么颜色的?”习涛继续问。

“暗红色的。”

“吴市长,那辆车怕是要一百三四十万吧?把辛翠莲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吴市长,谁会送翠莲这么贵重的车呢?”习涛用探询的语气问,但气势却步步紧逼。

吴东明听出习涛问的不怀好意,但是他并不好发作,便倒打一耙地问:“习涛,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除了你还能有谁呢?你太让我失望了,完全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你才当几天驻京办主任助理,就利用手中的权力为翠莲买这么贵重的车,难道就不怕党纪国法吗?”

习涛听罢哈哈大笑道:“吴市长,你不会认为凤凰台山庄的别墅也是我送的吧?”

吴东明心里咯噔一下,故作镇静地问:“别墅,什么别墅?”

习涛突然敛起笑容,目光犀利地问:“吴市长,我是让您失望了,可是你呢?你却让党失望了,让东州人民失望了。您就别演戏了,和辛翠莲夫妻一场的不是我,而是你,是你受不了辛翠莲的贪婪才动了杀机,你以为用普普通通的车祸就能掩盖谋杀的事实,你以为用和我假结婚就能掩盖你和辛翠莲有私生女的事实,常言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一下飞机,连儿子都不去看,就去了白云观,怕是灵魂不安了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做了亏心事,即使老道做道场为辛翠莲超渡亡魂,你自己心中的鬼也会天天来叫门,从认识我习涛那天起,你就想利用我,只可惜你机关已经算尽了!”

吴东明被习涛的一席话说得心惊肉跳,脸色发白,脑门已经渗出细汗,他恶狠狠地说:“习涛,你,你这是血口喷人!”

习涛站起身,轻蔑地讥道:“吴东明,别慌,你脚下不是无路可走了,不过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自首。去自首吧,或许还能保住命,只是蒋春杰怕是要下地狱了!”

习涛说完扬长而去,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吴东明呆如木鸡地坐在沙发上,一动未动,字字都像炸雷击在心头,他想起离开白云观时梅峰道长临别赠语:“无根树,正幽,贪恋红尘谁肯修?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只可惜,自己现在肯回首,也望不到岸头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茫茫苦海,自己的舟是怎么坏的?

80、天怒

从刘凤云家出来,丁能通就觉得浑身发热,胸还有点疼,他强打精神返回北京园。走进大堂,迎头碰上了朱明丽。

朱明丽见丁能通用手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走进大堂,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通哥,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丁能通咬着牙关说:“可能是感冒了,有点发烧,回去吃片扑热息痛就好了。”

朱明丽用手探了探丁能通的额头,惊呼道:“天呐,这么热,不对头,通哥,感冒不可能胸疼,走,我陪你去医院。”

丁能通勉强笑道:“没这么严重,我回去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朱明丽心疼地说:“那可不行,万一烧出肺炎、浓胸什么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丁能通拧不过朱明丽,只好答应去北京医院。

两个人走出北京园,上了朱明丽的红色宝马跑车,丁能通已经胸疼得大汗淋漓。

“通哥,你忍着点!”朱明丽一边发动车一边安慰道。

“明丽,没事的,我就是太累了!”丁能通强打精神说。

“通哥,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你这个人呀,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要是衣雪姐在就好了,可惜你们又天各一方。”朱明丽一边开车一边唠叨。

“明丽,其实衣雪已经在飞机上了,明天早晨就到,我这个样子怕是接不了她了,拜托你替我接一下衣雪。”丁能通说着咳了几声。

“真的,太好了,通哥,你放心吧,看你疼的,快别说话了。”朱明丽说完猛踩油门,跑车像离弦的箭消失在夜幕中。

吴东明一大早早饭也没吃就和焦云龙打车去了首都机场,这是吴东明进京第一次没动用市驻京办的车。焦云龙只觉得吴市长有心事,但是为什么不让驻京办派车送,焦云龙不明白也没敢问,只觉得吴东明这次进京来的蹊跷,走得也莫名。

焦云龙跟随吴东明五六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吴东明没精打采的,往日的霸气荡然无存。焦云龙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衣雪走出国际进港大厅时,原以为丁能通会手捧鲜迎接自己,不成想,是一位若出水芙蓉般漂亮的女人离着很远就向自己挥手,嘴里不停地喊着:“衣雪姐!衣雪姐!”

衣雪懵懵懂懂地走过来,心想,好你个丁能通,派这么个漂亮女人来接我,想给我下马威呀!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客气地问:“你是东州驻京办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朱明丽接过衣雪手中的拉杆箱,热情地说:“衣雪姐,我叫朱明丽,是北京园的总经理,通哥的好朋友,本来通哥要亲自来接你的,可是他病了。”

“病了?”衣雪心里咯噔一下。

“是昨天晚上病的,医生诊断为胸膜炎,已经住进北京医院了。”朱明丽的表情十分关切,让衣雪心中添了几分醋意。

但是衣雪来不及多想,只是焦急地问:“严重吗?”

“挺严重的,医生说胸腔已经有积液了。”朱明丽毫不隐讳地说。

衣雪当时就加快了脚步,她心里清楚,姐夫的事和金伟民的事让能通哥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虽然蝎神集团破产清算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但是到现在姐夫还没有消息,能通是担心姐夫错过自首的最佳时机呀!

吴东明一下飞机就被刘光大的车接走了,来接吴东明的是刘光大的秘书和司机。吴东明不知道刘光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预感到刘光大已经听到了什么。

在刘光大的秘书引导下,吴东明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刘光大的办公室,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林白也在,两个人正在办公室外的小会议室说着什么,见吴东明进来,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刘光大一开口就给吴东明一个下马威,“东明,你什么时候不信马列,信道教了?”

吴东明强作笑脸地反驳道:“老刘,什么时候省纪委改成安全局了,学会跟踪了?”

林白一脸严肃地说:“东明,我倒觉得你很适合到安全部门工作,你让市驻京办搞的那份《市长参考》怕是安全部门也未必能搞得出来呀!”

吴东明见找自己的话题是这件事,便舒了口气说:“林书记,一份信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哪个驻京办不千方百计地挖信息,经济发展必须信息现行啊!”

刘光大接过话茬说:“东明,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和你谈信息的,你有个心理准备,你的小舅子蒋春杰已经被市公安局刑拘了,有证据表明,将辛翠莲的车撞下黑水河大桥的奥迪车就是蒋春杰的。在这之前,省纪委接到过许多举报信,都称辛翠莲是你包养的情妇。今天我和老林找你,就是代表省委和你慎重地谈谈,希望你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对组织忠诚老实的态度讲明真相。”

吴东明心里顿时打起鼓来,他知道林白和刘光大如此认真地找自己谈话,决不是空穴来风,他几乎不得细想,就本能地开始保护自己,“翠莲是个苦孩子,在我家做过保姆,由于有这层关系,有什么困难,这孩子也不跟我系外,不违背原则的事,我当然也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仅此而已。”

林白面色严峻地说:“怕不是仅此而已吧,我听说你还收了人家做你的干女儿,一个连初中都没念完的农村丫头,摇身一变成了市安全局的科级干部,你这个干爹不伸手,她一个农村丫头有这么大的神通?”

吴东明故作镇静地说:“林书记,这件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的确帮辛翠莲解决了工作,不过是可怜这孩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虽然是个初中生,但是聪明好学,据我了解工作还是蛮出色的。”

刘光大揶揄道:“是够出色的,据我了解,这个辛翠莲在市政府办公厅公务班干了一星期,在市委办公厅公务班干了一星期,你是人家的干爹,她到公务班干什么去了,你总该知道吧。”

吴东明有些紧张了,他极力掩饰地笑道:“老刘,我又不是安全局的,她干什么我哪儿知道。”

刘光大的目光像秋风一样扫到吴东明的脸上,“那凤凰台山庄的别墅你总该知道吧?还有保时捷吉普车,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吴东明反唇相讥道:“刘光大,你该不会说是我给的吧,如果你有证据,就请双规我好了!”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沉闷起来,林白点了一支烟缓缓抽了几口,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东明,请你理解光大同志,这是他的本职工作,今天我们找你来就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辛翠莲虽然死了,但是许多疑点都牵涉到你,据我们了解,辛翠莲生前生活非常奢侈,是谁给她提供了奢侈的生活,她的钱到底是谁给的?你这个做干爹的要不要反思反思?因此,组织上希望你能正确理解这次谈话,你刚从北京回来,先回去休息吧,省里希望你对组织襟怀坦白,这样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先回去吧!”

81、归家之路

在奥迪车内,吴东明感到全身都在瓦解、崩溃,懊恼、悲凉、悔恨、绝望像肮脏而浑浊的洪水,将他卷入漩涡,无论怎么挣扎也摆脱不掉。奥迪车就像个牢笼,四面八方的黑暗向他压来,他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被挤碎了。蒋春杰被刑拘了,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邓大海做的够隐蔽的,春华也没给自己打电话,看来妻子并不知道自己的亲弟弟被抓了,如果知道了,春华早就炸锅了。

正想着,吴东明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蒋春华,妻子只是问他什么时候到家,他说马上,妻子在电话中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瘆人。

吴东明断定妻子什么都知道了,平静也只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平静。吴东明绝望地安慰自己,“来吧,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果然,吴东明一进家门,蒋春华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她平静地递给吴东明一张纸,“签字吧!”蒋春华决绝地说。

吴东明接过那张纸一看,竟然是离婚协议书。吴东明顿时激动起来,“春华,你这是干什么?”

蒋春华突然爆发了,她用手指着吴东明问:“吴东明,你先说说你干了什么?”

吴东明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但他故作糊涂地说:“蒋春华,你他妈少跟我无理取闹,我干什么了,一进门你就发羊角疯!”

蒋春华轻蔑地冷笑道:“亏我蒋春华跟你过了一辈子,竟不知道你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问你,市公安局凭什么抓我弟弟?你和辛翠莲到底是什么关系?”

吴东明故作镇静地说:“春杰的事我也是下飞机才知道的,我估计这里面有误会,我向你保证,春杰什么事也不会有。至于辛翠莲,我和你解释过多少次了,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蒋春华“啪”地扇了吴东明一个大嘴巴,嘴唇颤抖地骂道:“卑鄙,辛翠莲的父母抱着孩子来找过我,那孩子的脸就像用模子刻下来似的,长得跟你一摸一样,吴东明,这辈子你休想让我原谅你!”蒋春华说完,一把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摔门而去。

火辣辣的腮帮子,让吴东明倍感屈辱,和蒋春华过了大半辈子了,这还是妻子第一次动手打自己,而且打的是脸,是妻子曾经倍感骄傲的脸,如今这张脸却让妻子倍感耻辱,以至于无情地将巴掌打在上面。离开昌山市时,昌山的老百姓人山人海地送自己,那时自己这张脸是何等的荣耀,到了东州以后自己是怎么变的?吴东明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没有脸的市长连妻子、儿子、白发苍苍的老娘都无颜再见,还有什么颜面见东州八百万人民,蒋春杰是杀死辛翠莲的凶手,但自己是主谋,要偿命应该是自己。

吴东明绝望了,他一直呆坐在椅子上直到下半夜。屋子里一盏灯也没点,他的目光却像鬼火一样幽亮,他突然起身将满屋子的灯点亮,然后从皮包里拿出笔,工工整整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然后,吴东明地淡淡一笑,走进了洗手间。

吴东明洗了脸,刮了胡子,刷了牙,在衣柜内挑出自己最喜欢的一身西装,穿在身上,配了一条鲜红的领带系在脖子上,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进厨房,将两个天然气阀打开,伴随着嗤嗤的响声,吴东明从容地走进卧室,躺在松软的双人床上,面容平静地望着天棚,渐渐地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丁能通得知吴东明自杀的消息的同时,也得知了另一个消息,就是邱兴本投案自首了,消息是石存山告诉丁能通的。石存山得知邱兴本躲在云南景洪的消息后,只身去了景洪,在和邱兴本深谈后,邱兴本自己回到东州投案自首。然而这两个消息都轰动了东州古城,特别是吴东明自杀,不仅震惊了东州,而且震惊了全国。

丁能通听到这两个消息本来见好的病情又加重了,多亏有衣雪无微不至的关照,身体才慢慢地趋于好转。

傍晚,衣雪亲自为丁能通熬了小米粥,她坐在床沿上一口一口地喂着丁能通,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户照在衣雪的脸上,丁能通觉得眼前的女人就像是维纳斯女神。

“不好好吃饭,看我干什么?”衣雪娇嗔地说。

“雪儿,我发现一个秘密。”丁能通舔着嘴角的小米粒说。

“什么秘密?”衣雪一边往丁能通嘴里送小米粥,一边嘻嘻地问。

“相爱的意义不是相互凝视。”丁能通认真地说。

“那是什么?”衣雪不解地问。

“是朝同一个方向注视!”丁能通凝视着衣雪说。

“那你还看我干什么?”衣雪柔美地说。

“我不是在看你,我是在看家。”丁能通伤感地说。

“家?”衣雪情不自禁地问。

“对,自从你去加拿大以后,我几乎很少回家,咱们在东州的家怕是草都已经干枯了,雪儿,我想家了!咱们回家吧!”丁能通动情地说。

“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呀?”衣雪不放心地问。

“雪儿,回到家我的病准好,好吗?明天就回。”丁能通说完干咳了两声。

“能通,你看你喘气都费劲,根本不能坐飞机。”衣雪为难地说。

“雪儿,咱不坐飞机,坐火车,我好长时间没坐火车了,我想坐火车。”丁能通恳求道。

衣雪非常理解丁能通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温柔地点了点头,像慈母一样用纸巾擦了擦丁能通的嘴角。

火车票是习涛买的,昨晚下了一宿的雪,当习涛将丁能通和衣雪送上火车时,雪还在下,只是放慢了速度,习涛一直等到火车快开时才下了车。

火车徐徐开动,很快就驶出了北京城。

丁能通的目光一直透过车窗注视着纷飞的雪,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茫茫白雪覆盖了旷野,丁能通忽然想起有人比喻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但是谁说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刚想问衣雪,却发现有漫天乌鸦飞过,跟随着火车,茫茫苍苍,大有盖过雪的势头,火车就穿梭在这黑白世界里,远处连绵闪过几个土包,丁能通一下子想起了娘的坟,娘的坟很长时间没有人填把土了,他似乎看到锥形的坟头已经扁平,被白雪覆盖着,白雪之上有几株枯草,那枯草像娘的身影,被寒风吹动,仿佛盼儿归的娘在招手,丁能通的眼泪在也忍不住了,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这时,车厢内响起了莎拉·布莱曼的英文歌曲《归家之路》:

归家的路并不遥远,

家让我抚平深深的伤痛,

归家的路并不遥远,

我的心已先于火车到了家……

2008年4月19日15点50分

于沈阳家中 晴朗 有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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