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径被淹没之后,黑岛周围的海水在日照之下开始剧烈蒸发,形成强劲的气流。气流吹过黑岛石壁上覆着的异种苔藓、地衣,带上无数细小的毒性孢子,形成灰色的烟雾,将整个黑岛笼罩其中。饱含毒性孢子的灰雾充斥洞穴,很快会使人呼吸困难,咳喘不止,体质弱的人甚至会直接咳血咳死。这就是黑岛囚犯每天的第一灾:毒雾之灾。不过,别忘了,劫难才刚刚开始。
日头渐高,灰雾的温度逐渐升高,雾气蒸腾得愈加剧烈,充满了热汽的洞穴群此时就如同摆在大锅里的一个个小型蒸笼,使人闷热得汗出如浆、口干舌燥,大量脱水,浑身上下烫出出大大小小的水泡。甚至有人被蒸的受不了,猛地一挣,结果把自己全身的皮肤都挣碎了,景象可谓惨不忍睹。然而,这才是第二灾:蒸汽之灾。
日渐黄昏,气温下降,水雾在洞壁上凝结成水珠、水帘,形成了囚犯们难得的水源。不过在获取水源的过程中他们还得经历一场考验。洞穴的角落里,不知为何得以存在的成群老鼠、毒蛇、蝎子、蜘蛛、蜈蚣等虫兽纷纷出动与囚犯们展开水源争夺战。只有能忍受这群虫兽的毒液与撕咬,最终存活下来的人才能取得水源的最终使用权,同时还可以从虫兽的尸体上获得一些食物。当然,如果心理素质过硬,也可以获得一些额外的食物来源,那就是……其他囚犯遗留的尸体。这就是第三灾:虫兽之灾。
夜幕逐渐降临,但灾难之神的目光可始终没有从这移开。这片海域的海平面在日出之后便会慢慢上涨,到了夜间上涨的速度更会增加数倍,最高水平面足以把黑崖漫过一大半,几乎没顶。囚犯们想要活命的话,就必须死命找出洞穴内不会被淹掉的那一小块气穴,并以惊人的毅力悬停在那儿数个小时,还得尽量减少体力活动和空气的消耗,从而挨过这段要命的时间段。在中途要是支撑不住怎么办?那也好办,不过是变成一具永远无法站起的沉尸罢了。这就是三难之第一难:淹溺之难。
海平面上涨的时间不短,退潮的时间更加漫长,这就意味着囚犯们即使总算迎来了退潮,摆脱溺毙有望,大半个身子还得在水中浮沉,此时陪伴他们的是随海流钻入囚室的各种海鱼海兽。这些鱼兽体型虽不大,可绝非善类。身长过丈的巨吻海鳝,大嘴一张可以直接吞食半个人;五短身材却牙蕴剧毒的蛟海蛇,一滴毒液足以毒杀一支军队;面盆大小的战士魔蟹,八只脚缩成棍棒样,平时用来移动,一旦发现敌手,立时一跃而起,八只脚上腾地伸出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炸的钳爪,将对方撕扯成碎片……囚犯们要想从这一波攻势中幸存下来,并从这些鱼兽身上取得饮水和食物,绝对要有赌上性命的觉悟。这是三难之第二难:渔猎之难。
夜深人静之时,灾难之神依旧兴致勃勃地盯着自己的猎物。漆黑的岛,外围是漆黑的海面连接着漆黑的天际,在至黑之时,在这至黑空间某处,缓缓延伸出数根漆黑如墨的巨大触手。八根触手全部伸出,就会凌空一抽,带起狂猛的气爆向黑岛重重拍下。凌乱而毫不间断的拍击,连坚硬胜铁石的黑岛都被剧烈撼动着。不论是活着的囚犯还是死掉的尸体都如人球般在囚室里跌来撞去。不少囚犯运气不够好,脑袋在尖利的石头上撞得开,或是被反复的撞击撞得内脏俱碎,喷血惨死。有时触手会碰巧连洞口带栅栏一起砸开,但这决不意味着这里的囚犯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因为触手随即就会如同有感应一般将他卷起拖出,拖入无尽的黑暗虚空中,留下的只有匝然而止的惨叫声。全克里特海的人都知道罗德岛的周边有这样一个怪物,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触手是何种存在,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人们用一种传说中的巨兽给这触手命名为“虺”。而这正是三灾三难中最惨烈的一难:虺须之难。
黑石的质地硬胜铁石,又有着三灾三难这种匪夷所思的存在,黑岛海狱如同神的意志降临人间而生成的天然刑狱。每天凌晨都有军队押着一大堆来自全希腊的罪犯赶上黑岛,给他们带上特制的海牢铁枷锁,把他们关进仿佛永远住不满的洞穴囚室。第二天,前日刚关进去的人通常有一部分会变成尸体或是干脆失踪,士兵们则见怪不怪,拖走尸体,照样关人,如同白日里打瞌睡的猫头鹰一样刻板呆滞。
这些囚犯中,有曾经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有曾经巧舌妙手的惯骗扒手,有曾经权势熏天的达官显贵,有曾经勇武过人的三军战士……注意,是“曾经”,因为只要来到黑岛海狱,他们“曾经”的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意义。哪怕你的过去曾拥有再如何强大的力量,在如何过人的智慧,海牢铁枷锁也会吸走你所有的精力,让你的脑袋胀痛,让你的精神错乱。在这里,唯一有意义的只有:生存。
黑岛上自然不会有特别关照的单人囚室,所有的囚室都关着复数的囚犯。每当灾难来临时,囚犯们要为了生存而争斗:或是抓到最多的虫鱼,或是第一个抢到气穴,或是在触手拍击的时候第一个牢牢抓住在洞穴最深处从而躲避跌撞,都可以给自己抢到多一分生存机会;灾难间歇时,囚犯们也一样要为了生存而争斗,不过此时目标会有所改变:每个人都用警戒而残忍的目光盯着对方,一有机会就扑到别人的身上,拳脚相加,拼死相搏。每少一个人,都相当于自己多一分生存资源。在这里,人性什么的只不过就是脚底踩着的泥水,善意什么的不过是拳眼中浸透的血迹。每个人的眼中都只剩下纯粹的兽性,用最原始的血腥与暴力在黑岛这块异样的生态圈中刻画着歪歪扭扭、凌乱多变的食物链。
黑岛上的食物链无时无刻不在变动,但最顶端的位置却始终只有一处。在争斗间歇,再如何凶狠的囚犯也得抓紧休息以恢复体力。每当此时,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将视线投向黑岛最顶端的洞穴,不论是否被洞壁所遮挡,目光中无一例外包含着敬畏。
那是整个黑岛上最高最大的洞穴,被士兵们称为“戈耳工之眼”,意指为如同传说中戈耳工女妖的石化之眼一般令人绝望。只有最桀骜不驯、最凶神恶煞的罪犯才会被转移到这个洞穴。每天从那儿传出的咆哮声和惨叫声都是全岛最响的,从栅栏口流淌下的鲜血总是全岛最多的。若是士兵嫌那个犯人闹腾、不老实,只要大喝一声:“再不听话就让你尝尝戈耳工之眼的滋味!”立马噤若寒蝉。
不过,三个月前,这种情况有了些不为人知的改变。
那天,一队士兵押着一名少年上岛。他们看都不看其他的洞穴囚室,直奔戈尔工之眼而来。少年踉跄地跌进囚室,一肩撞在一名巨汉囚犯背上。士兵则猛地拍上栅栏锁,回头就走。整个过程中没人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人多看那少年一眼。尽管黑岛的巡逻士兵本就相当冷漠残暴,可这次实在是过于匆忙,那种于脚步内蕴藏的惶急实在太明显,仿佛丢下的不是一名少年,而是一只性好食人的贪婪猛兽。
少年缓缓站起身,低着头,他身量不高,精瘦的身躯上布满鞭痕,褐色短发夹杂着一些莫名的毛团,凌乱的开叉着,粗看上去丝毫不起眼。被他撞到的巨汉一脸不忿地回过身,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去拽他头发,准备给这不识好歹的新人好好见识一下这里的等级阶层是如何界定的。至于教学工具,自然是——拳头。
不等巨汉的手掌触及,少年方才开始一直紧闭的眼睛忽地睁开。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看似平平无奇的褐色双瞳,却在睁开的一刹那,双瞳中闪现一道菱形的金光。
与此同时,少年后发先至地伸出手握住巨汉的拇指,往外一扳,“咔吧”一声,巨汉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握着自己的指头跪倒在地。少年毫不含糊地原地一记有力的膝撞,就如同巨汉自己一脸凑上去似的,大脸爆出漫天血,委顿于地不停抽搐。少年却完全没有放过巨汉的意思,右腿抬起,带着劲风重重跺下。“啪沙”巨汉头颅应声粉碎,喷涌而出的血泉将少年左半个身子染得赤红,犹如一条血龙自腿部蜿蜒而上一般。
褐发少年轻叹一声,回头扫视着周围被这骤现的惨状所震惊的其他囚犯,忽而露齿一笑,说道:“从今天起,我就是黑岛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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