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洲抬起勺子喝了一口,倾碗给他瞧了瞧——只剩个碗底了。
“……”
“想喝自己起来盛去,屈忻和先芳都吃完了,只剩你了。”
“那殿下在我床边,就只是换个地方吃着香吗。”裴液轻叹一声从仰卧中起坐,“还以为是来叫我去吃饭。”
“换个地方未必吃得香,至少有命吃。”李西洲低着头又喝一口,“裴少侠睡得跟个尸体一样,我也只能自己到裴少侠身边来,奢望裴少侠打呼噜的时候也能听见有人在杀我。”
“……殿下怎么不想想,要不是因为有人杀你,我岂用如此操劳。”裴液打个哈欠,“也不知体恤下属。”
李西洲淡声道:“侍卫疏忽值守,倒还敢埋怨本宫,瞧你最近是有些恃宠而骄。”
她低头又喝了口汤,喝完了。
“你天天睡觉,我天天坐台阶,宠在哪儿?”裴液把两条腿挪下床。
“能坐本宫殿前的台阶,不已是外臣殊荣之极了吗。”李西洲淡声道,“你还想怎样?”
“给我一百两银子。”
“没出息。”
“瞧吧。”
“本宫与你出同车、入同席,古来君臣之间岂有如此荣宠者。”李西洲垂看他。
“我知道,曹操。”裴液三国通,“后来他天天想着怎么杀了刘备。”
李西洲笑:“你就惦记你那一百两银子吧。”
“十两也不肯给哩。”
李西洲不理他了。
裴液穿上靴子出殿,随手提上剑:“还不快跟上,一会儿落后两步被人杀了。”
裴液离了檐下,仰头瞧了瞧:“还阴着,看不见月亮啊。”
他坐在石桌旁,盛了碗热腾腾的汤,取了块闷在锅里的热乎乎的饼,不快不慢地吃了起来。
李西洲在他旁边凳子坐下,等着他。
“今夜要服丹吗?”
李西洲摇摇头:“已经没有了。”
“哦。”
“那夜服丹之后,我体内麟血几近于无了,后来夜里时时梦见那个梦境。”李西洲道,“它好像就在我的眼前,但无论如何,我都触摸不到它。”
李西洲望着空处:“于是五天后我就又服了一枚,那就是最后一颗了。”
“有效果吗?”
“有,我的麟血彻底沉下去了。”李西洲抬起手来,“自那以后,那个梦境于我越来越清晰。”
裴液听着。
“从前,我费尽一切努力都找不到它的痕迹,用了很大工夫才炼得这几枚丹药,想把身体里的麟血全都抹去,把一切都忘掉,重新回到那个四岁,才能再见她一面。”李西洲说着,“现在我似乎做到了,麟血封存下去了,我将它看得很清晰,但似乎……十九年长大的时光无论如何也剔除不了了。”
“每一夜我都梦到,但每一夜都没有转机,我只能望着它,在记忆里注视,却找不到任何法子返回其中。”
“你觉得,它已经不存在了吗?”
李西洲沉默。
“没关系,就算不存在,我们也可以再找别的办法。”裴液道,“我认识洛微忧,不行可以问问她嘛。”
李西洲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干嘛?”
李西洲自然不和他倾吐心思,她并不觉得洛微忧是母亲,但还是有些闷闷地觉得,好像母亲走后,给所有人都留下了什么,仍然和这么多人有所链接……除了她。
真烦,怎么什么都不和自己说呢。
为什么什么都要自己这么辛苦去找,还依然找不到呢。
她怔怔想了一会儿,金面又偏过去看少年,少年在低头呼噜噜地喝汤吃饼。
“裴液。”
“嗯?”
“你和越沐舟见面,他对你什么态度。”
“……天天砍我头,还能什么态度。”
“那你心里念着他,他却对你那么凶,你会不会有时莫名觉得恼?”
裴液一顿,一时有被看透心底之感,但他是羞于承认的,大口喝了口汤,洒然道:“男子汉大丈夫,这有什么好恼。人都死了,一个影子而已,以前我和越爷爷从不说什么肉麻的话,难道他会觉得我不敬爱他么?难道我会觉得、觉得他不爱护我么?”
“他很爱护你的。”
“……啊?”
“他很爱护你,也很喜爱你的。”李西洲望着高处,道,“他也很为你骄傲——在你还是一个没修行的乡下穷小子的时候。从字里行间都看出来了。”
“什么字里行间?”
“……”
“什么字里行间啊?”
“哎呀真烦,许绰和越沐舟谈聊间偶尔提及你,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李西洲偏过头。
裴液羊汤也不喝了,犹豫一下:“你,你给我看看。”
“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老想看人家私下聊天干什么。”
“看看。”
“找许绰去。”
裴液打开【知意】:“给我看看。”
“不给。”
裴液闷闷瞥了李西洲一眼,低头继续喝汤吃饼了。
戌时,天阴夜凉,风清而连绵,晚餐罢了,李先芳出来拾掇碗筷。
李西洲回了寝殿,裴液依然抱剑坐在阶前。
受刚刚浅眠未足的影响,他抬手打了个哈欠。
安静地望着院墙,这是和前面三十五天一样寻常的一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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