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庆德二十七年正月十五,元宵。
每年元宵,荆皇都会在飞仙阁设宴,同后宫诸妃同乐。今年因皇后要照顾两位有孕的妃嫔,加之叛乱初平,不宜奢侈,便罢了。
才将入夜,着便装的太子殿下不显山不露水地入了相府梅庵,不多时,秋、白夫妇二人同坐马车,随他入了宫去。一路上,三人并无过多的交谈,过登云道入金銮殿。
偌大的宫殿内,荆皇、白奕、上官谦、公孙忏四人当堂围炉而坐,炉上温着酒,面前案几上摆满了小菜,一旁有三张案几空置,显然是为他们准备的。
三人入殿见了礼,荆皇招呼他们坐下。
从国君到太子,首相到将军,乃至并无一官半职的秋拣梅,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是能舌辨群雄的好手。可当这些人围炉而坐时,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只有小火炉里不时有炭火爆开的声音。
沉寂了许久之后,荆皇从袖中取出一个丝绸包裹着的物品,层层揭开后,两块金镶玉麒麟玉佩静静地躺着,玉身映着烛光透出些许的暖意。
荆皇俯身,将两块玉佩搁在白凰翡面前,指着玉道:“这麒麟佩是太宗皇帝所赐,今后莫要再摔了。”
女将军眉眼微挑,解释道:“不小心捏碎的。”
六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女将军的身上。这玉佩是摔碎的还是捏碎的,又有什么区别呢?在场众人,谁又敢说在经历那些事的时候,能保持心里的平静?
偏偏女将军一板一眼再次地解释道:“这玉佩甚是珍贵,能卖不少银子,我舍不得摔。”
秋拣梅有些哭笑不得,“梅庵不穷,冬姨的酒坊我投了些银子,每年都有分红的。”
白凰翡坦然地将玉佩收入怀中,蹙眉看了他一眼,没应话。尔后从袖中取出另外一块玉佩来,与那对麒麟玉佩同样的玉质,却是个双龙戏珠的款型。她也俯身将玉佩搁到荆皇面前的案上,诚然道:“微臣奉旨巡视东南八城三十县,同僚相赠珠宝无数,却之不恭。所得用在城郊置了一套房子,已经动工了。听夫君言圣上爱玉,以八百两之价购来献于圣上。”
堂上六双眼睛,再次齐刷刷地落在女将军暗黄偏黑的脸上,皆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这些人活了一辈子,大概是头一遭见到有人收受贿赂收的如此光明正大的,也是头一遭见有人拉着当今天子同流合污的!
荆皇盯着白凰翡看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案上那块玉,默不作声地收入袖中。随后咳了两声,道:“八百两也太贵了些,今后别买了。”
女将军仍是满脸坦然,“本是打算花八百两购买的,只可惜普通商家不敢擅制御用之物,这块玉佩是洛王送的。”略顿了一下,她一本正经地开口:“圣上若要那八百两银子,微臣明日便着人送入宫来。”
“不……不必了。”堂堂一国之君,一时舌头打结,说话也不利索了。视线再次落在白凰翡脸上时,突然喟叹一声,眸中露出些许的哀凉来。低声道:“太息兄长一贯正经的模样,你这性子,倒是像你母亲些。咱们一处玩到大的几个孩子,就数你母亲鬼精灵。”
此言一出,好不容易有了一丝轻快的气氛瞬时凝重起来。
白奕与公孙忏同时低下了头灌了一大口酒。那两个人,一个是将军的爱徒,一个是名家之爱女,无论事情过去多少年,都是深深埋藏在他们心中的伤痛。每一次的提及,都是将心上那道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鲜血淋淋的痛。
白凰翡脸上那丝从容有片刻的松动,搁在案上的手不自觉地握了起来。还不等她将拳头握实,一只冰凉的大手轻轻地将她的手握住,她本能地松开拳头,反手与那只手十指相扣。一偏头,文弱公子冲着她温和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十五年前,太子荆太息自请废去太子之位,由当时受教于公孙忏的荆明正接替为储君。
当时,荆太息以家国动了所有人,昭武先帝只得以‘大不敬’之罪将他贬去陵上。原本想着,只等荆明正登基,便可为兄长平冤,届时将他召回,便是大荆一员武将。只是没想到,荆太息途径淮阳受刺,夫妇二人俱亡。
恰逢白柠枫不愿从听从父亲安排从武,父子二人争执不下,离家出走数年后,于淮阳逗留。他是亲眼目睹太子受刺的荆国,只恨自己一介文弱书生,帮不上忙。因与仇念有些交情,便找上了淮阳沈家为夫妇二人治伤,却只能保下幼女。
消息传到枫城,昭武先帝大怒,虽知道他是受刺身亡,但国本已经动摇,不得已假称为沈家救治不力,不惜下令灭门。
白柠枫目睹沈家灭门真相,恨自己未曾从武不能护下荆太子夫妇二人,更恨自己没能入仕保下沈家满门。他怀着满腔的悲愤将女婴带回白家,苦苦哀求着狠心将他逐出家门的父亲,不惜以一死,护下女婴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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