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倾盆大雨未歇,黑云压城,暮色席卷,狂风骤然而至。
殿中烛火剧烈摇晃,几次几乎熄灭,最后却又顽强地跳跃起来。一如那个分明咳得肝胆俱颤的文弱公子,身影几次踉跄,几乎就要倒下,却都强撑着,未曾倒下。
心中郁结一扫而空,秋拣梅重新站了起来,涨红的脸颊上含了丝笑。他眸中又归于一片平和,柔声问道:“圣上非要她死不可?”
荆明正满面容色微微一动,似乎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闭上眼,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既如此,圣上是打算诛连谁家?白府?上官府?还是皇族?”那一袭墨色身影站的笔直,衣身梅花在风中飞舞,一些发丝调皮地钻出金丝扭梅的羽冠,贴着白皙的皮肤放肆。
不等荆皇作答,文弱公子又笑了笑,“论起来,是老将军一手养大了这个反臣,上官府既然纳她为媳,自然也逃不脱。她既是荆室骨血,圣上也在其九族之列。按我大荆律法,这天下便该易主了。”
他这一席话,咋听之下十分有理,可细想又觉许多不通之处,可再细细一想,却又并无错处。
荆明正一时哑口无言,他睁开眼,呆呆地看着立在朝下那人。很多人的身影从眼前闪过,当年的太息兄长,学术名家公孙老师,还未封侯的白奕,身为中书的上官谦。
这个墨衣男子虽然羸弱,却身负傲骨,又俱旷世奇才。他在某一时刻像极了这些人,可细眼一瞧,这人分明手无缚鸡之力,毫无大家风范。
他这一身傲骨满腹才华,只为一人所用。
白凰翡。
荆皇想起初初为二人赐婚时,上官谦曾极力劝阻。相爷说秋拣梅并非善类,将来或成此事的阻力。那时的君王哈哈一笑,只说一个弱疾小儿,纸上谈兵尚可,哪里这样大的能耐?
如今看来,上官谦是相当了解这个儿子。秋拣梅不仅能耐大,胆子也大。
一番激昂陈词后,秋公子抛出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又语调温和地将话题转回他初初踏进大殿时说的那句话上。
“拙荆为国出生入死,拣梅深明其志,甘为殿下幕僚,随军出征,平定叛乱。只求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圣上能允许我与她同葬。碧落黄泉,不叫她孤苦伶仃一人。”
墨衣男子这话说的何其云淡风轻,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却又是何等悲壮,何等情深。
荆明正看了看他,缓缓地将目光转向上官谦。这是他的儿子,他曾为了他两度在君主面前跪下苦求。如今,这个人却为了一个女子甘愿赴死。
上官相爷一接触到君主的视线,立即垂眉避开。半晌,他忽的牵衣下跪,以头触地。第三次,他颤声哀求道:“恳请圣上,准孽子所求。”
荆明正一怔,就连白奕的眼神都颤了颤。
荆自影抬起头来,目露疑惑地看着跪在近前的老大臣,“相爷为保秋拣梅性命,不惜苦苦哀求父皇,如今却要送他去死?”
上官谦眼圈一红,悲凉道:“老臣此身投效荆国,无怨无悔。可……”微微一顿,老相爷哽咽出声:“老臣这一生负了两个女子,她们尽皆无辜。”
此言一出,众人瞬时明白过来。
当年,上官谦恋上歌女梅姬,致使沈青生恨,家宅不宁。新皇登基,他丢下身怀六甲的红颜,只身回都,全力辅助新皇,却给了沈青毒杀梅姬的机会,致使香消玉殒,虽勉强保住了幼子秋拣梅,却又是个病秧子。而这个病秧子,以稚子之心谋划复仇,十岁的他将沈青毒害母亲的证据摆在上官相爷的面前,迫使他休妻。
这冤冤相报,因他而起。
老相爷心中之愧悔,尽皆表现在对两个孩子的百般容忍迁就之上。
成全,是他唯一能够为这个孩子做的事。
荆皇的面上隐忍的痛苦与为难,半晌后,终于沉沉地点了点头,“如尔所愿。”
文弱公子挺直的身影向前一倾,双膝落地,重重地叩了个头。尔后起身离去,拾起落在门旁的孟宗竹伞,一步步缓慢地步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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