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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醉酒

可后来跟着跟着,竟被她察觉,盯梢的人给她甩丢了。

来复信的侍卫跪地请罪,久久等不到皇帝发落,忐忑地悄悄抬眼去看他。

李文演没有发怒,只扬手一挥,叫他下去了。

这场出逃,她怕是每一日都盘桓于心,跟去的人身手再好,也抵不过她的千般推敲、百般思量。

跟丢了也好,他轻笑。

省得她的踪影始终在他心头萦回,搅得他不得安宁。

李文演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忘记,自虐似的将自己投进了政务中。

皆道皇帝勤政为民,肝脑涂地,皇后故去后,荒废后宫,形容日渐憔。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不曾有一日平息。

生离的阵痛甚至胜过死别。

李文演方才发现,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

远比他想象的深。

他原以为分离的时光会如刮骨的钢刀,磨得他痛过一时便罢了。

可错得彻底。

他见过她满怀赤诚爱意的模样,也曾将这一切拥入怀中。

曾经的一切多么真切,如今失去的感觉就有多么明晰。

李文演阖眼,不欲叫旁人看见他眼中的情绪。

不过,如今也无人敢直视他的眼睛了。

皇权在上,万里江山,无尽孤寂。

他要让山河安稳、四海永固,她才能在他不知道的一隅偏安。

他不敢求来世,只想今生。

算算时间,也快了,李文演想。

——

纳罕族一向由沐家人掌权,如今的部主是个女人,名唤沐嘉。

她身上留着一半的汉人血脉,父亲是沐氏子,但母亲是私奔来此地的中原女子。

虽说纳罕部同中原没什么仇,只是世代相安,井水不犯河水罢。

但他们族裔间最重血脉传承,沐嘉以这样的身份稳坐部主之位十年,就很能说明她的本事了。

她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

她知道,偏安雪山脚下不得长久,若图向上,必得同中原建立起真正的联系。

也是好运,沐嘉欲大展拳脚的时候,赶上了中原皇帝下令,改制北疆,上天又给她送来个和统御北疆多年的谭家的外孙女来。

月亮城中守将中有她的表兄,说得上话。

多年经营,纳罕部的广袤地域,终于变得物阜民丰起来。

傍晚,天边刚擦了黑,沐嘉留周妙宛在旗楼喝了几杯酒。

沐嘉比周妙宛长了一轮,她眉目亲和,说起话来也温柔,但却有着让人不可推拒的力量。

“周妹妹,这杯我敬你——”

周妙宛饮下,杯口比沐嘉手中的瓷盏略低一些。

这瓷盏原来在纳罕部可是稀罕的东西,现在不是了。

沐嘉又道:“如今部族中,有这样的光景,我也该多谢你一声。”

周妙宛只笑道:“算不得什么,不敢居功,我和女儿都很喜欢大寒山下的风景,喜欢在这儿的生活,帮得上忙,我该是高兴的。”

沐嘉点头。

想要一个地方丰盛起来,那就不能封闭。通婚、定居,都是她乐得看见的事情。

何况这位周娘子确实帮了她很多。

特别是在几年前,那时哪怕离纳罕部最近的月亮城,对这雪山下的人也依旧有着深厚的成见。

都说这山脚下的人呐,终日见不得光,都是些身高九尺、形若猛兽的怪物。

传来传去,越传越可怖。

偶有去山间寻药的人,因为不熟悉地方,亡于雪崩,最后却都在谣传中,变成了雪山人会吃人。

这里本就气候恶劣,长冬短夏,管北境的官员也干脆懒得管这一块了,几十上百年间,都任由这样的成见发展。

成见要打破并不容易,周妙宛这个中原女子的出现为沐嘉提供了一个打破的契机。

何况,她本就和只读圣贤书的那些中原男女不同,她懂的东西多且杂,说不上多么精通,但都能说得上几句。

无论农技还是耕具,纳罕部最初与月亮城建立起连络,都是周妙宛打的头阵。

想到前些年的辛苦,沐嘉真情实感地再敬了周妙宛一杯。

喝过这杯,周妙宛已经颇有些醉了,残存的理智让她不敢再喝,表明了退意。

沐嘉哈哈一笑,叫了自己的亲卫送她回去。

得亏周妙宛定居的小楼离这儿并不远,否则以她这三步两歪的情态,只怕都不能醒着回去。

亲卫恪尽职守地送她回去,见她合上门,方才离去。

周妙宛觉得喝得头有点痛,只是今天她确实和沐部主有着类似的感触,也就不想扫兴,放任自己多喝了几杯。

“不该贪杯啊……”周妙宛嘟囔着,烧热水去了。

还好她赴约前料到了今日免不了要喝酒,提前把弦月交给沐二娘暂为看顾了。

不然让那小家伙看到她醉成这样,指不定第二天她训她,她就要说娘应该羞羞脸。

想到这儿,周妙宛莞尔一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水“咕噜咕噜”地滚开了,她刚要去倒水,就听见了一阵缓慢的敲门声。

她没锁门。

民风淳朴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她的身份族里人皆知,还没有敢来她这儿作乱的。

她以为是谁有事来找,所以提起嗓门,朝门外的人朗声道:“咳、请进——”

敲门声停了,门外的人却始终没有进来。

周妙宛喝得太多了,脑子昏昏沉沉,也无力多作思考,站起身去看门外是谁。

月下,萧然的身影她再熟悉不过。

却又陌生得很。

她略略偏头,满脸疑惑地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这眉毛这眼睛,还有这张不说人话的嘴……

她终于想起来了。

眼前这个漏夜前来的男子,是李文演。

周妙宛心想,她果然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她没往下想,刚要把门关上,却被这个男人拦住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扒在了门臼上,指节发力,指尖都是通红的。

周妙宛醉意朦胧的,很难理解梦里的人居然会和她做对这件事情。

她干脆松了手,仰起头看他。

她从来没有梦到过他,她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他的样子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他。

周妙宛残存的理智让她想明白了。

他肯定是死了,所以才要来她梦里转一圈。

可是为什么要来呢?

她保持着抬头的姿态看着梦里的他,醉后微红的眼有些湿漉漉的,和山间的小鹿一样。

她一派天真地问:

“你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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