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丛霁并不在此处,是他央求丛霁离开的,丛霁现下该当在思政殿批阅奏折罢?
他从未去过思政殿,压根不知思政殿距离丹泉殿到底有多远。
他抬手抱了抱自己,故作坚强地发狠道:你若不答,我便切了你的手指,便从尾指开始罢。
戚永善坚持道:“老夫又不知你妹妹身在何处,如何作答?”
温祈对侍卫道:将他左手尾指切了。
侍卫领命,取了一把匕首来,利落地尽根切下了戚永善左手尾指。
戚永善呼痛,盯着滚落于地的血淋淋的左手尾指,无辜地道:“老夫当真不知你妹妹身在何处。”
是么?温祈下令道,继续。
侍卫便又切下了戚永善的左手无名指。
温祈未曾见过这样多的猩红,并不闪避,冷着脸,望着戚永善道:继续。
侍卫接连切下了戚永善左手中指与食指。
温祈一面笑着,一面写道:如何?你这左手已差不多废了,右手还想要么?
戚永善面色苍白,求饶道:“老夫招了,四十多年前,有人出价五十两纹银,向老夫求购你妹妹,左右你妹妹产不了鲛珠,老夫认为你妹妹值不得五十两纹银,自是暗喜,当即将你妹妹卖予他了。”
温祈追问道:那人姓甚名谁?有何相貌特征?居于何处?
戚永善苦恼地道:“老夫是在集市上碰见那人的,老夫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居于何处,至于相貌么?印象中,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颇为不起眼。这许多年过去,或许他早已过世了。”
温祈厉色瞪着戚永善:你莫要糊弄我。
戚永善哽咽着道:“老夫哪敢糊弄公子?”
温祈正思忖着,竟闻得戚永善道:“毕竟公子乃是陛下的娈宠,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老夫得罪不起。”
娈宠?
我乃是那暴君的娈宠么?
不是,我与那暴君并无肌肤之亲。
但那暴君曾经用手……
可我那时哭了,且并未觉得舒服。
我还拒绝了那暴君礼尚往来的要求,且郑重地向那暴君申明过我并非断袖。
是以,我并非那暴君的娈宠。
他肃然道:你莫要红口白牙,污蔑于我。
戚永善不解地道:“陛下遍寻鲛人,是为长生不老,你既然尚有命在,定是陛下相中了你的颜色,不然陛下为何饶过你?”
温祈心道:自然是因为那暴君欲要将我培养成一代名臣,那暴君才不会怀有如此龌蹉的心思。
他懒得同戚永善计较,接着问道:你且再想想那人姓甚名谁,有何相貌特征,又居于何处?
“你之颜色,确实不差,怪不得你能讨得陛下的欢心。”戚永善一肚子坏水,佯作灵光一现,“老夫想起来了,那人似乎是一花楼的龟公。”
温祈紧张地道:那龟公为何将我妹妹买了去?
“这个么……”戚永善挤眉弄眼地道,“当然是与你伺候陛下一般,买了去伺候别家贵人。”
倘若真如戚永善所言,那个自己连名字都不知晓的妹妹怕是已不在人世间了。
直至今日,他堪堪九十九岁又十月,尚有将近两月才能成年。
四十多年前的妹妹更是年幼,如何能承受得起接客的痛苦?
他心下叹了口气,面上不显,问道:那花楼位于何处?唤作何名?
半晌,戚永善才道:“好像是什么醉……”
他好整以暇地观察着眼前这鲛人的神情,过了良久,才续道:“醉……醉香……对了,是醉香楼,便在雁州澧镇,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那醉香楼还在不在?”
他暂时无甚可问,遂对侍卫道:将这戚永善先关押起来罢。
待戚永善被押走后,他又对另一侍卫道:将这四根手指捡起来丢了罢。
血痕很快便被擦拭干净了,他望着自己曾经皮开肉绽的鲛尾,忐忑地等待着丛霁的到来。
他眼下尚未化出双足来,连这丹泉殿都出不了,更何况是去雁州澧镇的醉香楼了。
故而,他不得不向丛霁求助。
丛霁待他极是温柔,应当会答应罢?
倘使丛霁不答应,他要如何做?他又能如何做?
丛霁其实是由于相中了他的颜色,才不将他拆骨入腹的?
丛霁确实曾提过要他礼尚往来,亦提过要尝尝断袖是何滋味。
他身无长物,惟一拥有的仅是这一副身体,便为丛霁礼尚往来罢。
倘使丛霁得寸进尺,他又要如何做?
索性便做丛霁的娈宠罢,只要丛霁能为他寻到妹妹。
下定了决心后,他反是觉得轻松了些。
用过午膳,他坐于池畔,鲛尾浸入池中,双手捧着《诗经》,专注地读着。
一个时辰后,丛霁踏入了丹泉殿,见状,并不打扰温祈,而是取了《六韬》翻阅着。
温祈忽觉口干舌燥,方要饮水,手指堪堪贴上放置于矮几之上的茶盏,竟是意外地看见了丛霁。
他的身体猝然失衡,险些跌入池中,却是被丛霁扣住了手腕子。
而后,他的身体理所当然地扑入了丛霁怀中。
丛霁轻抚着温祈的后背,关切地道:“你可无事?”
温祈怔了怔,噗嗤一笑:我乃是鲛人,又非凡人,纵使落水,亦不会出事。
丛霁后知后觉地道:“方才那一霎,朕居然忘了你乃是一尾鲛人。”
温祈心生茫然:这暴君素来杀伐决断,会犯如此微小的错误么?
丛霁又问道:“如何?从戚永善处得到你想要之物了么?”
温祈视死如归地坦白道:我有一妹妹,我从那戚永善手中逃出生天之时,并未带上她,我后来潜入戚家寻她,却寻不到,我之所以恳求陛下将那戚永善找出来,便是为了从其口中得到她的下落,据那戚永善所言,她被其卖予一龟公了,那龟公所在的花楼名为“醉香楼”,位于雁州澧镇。陛下……
他顿了顿,左手一覆,同时,右手食指打着颤写道:我愿为陛下礼尚往来,我愿让陛下尝尝断袖是何等滋味,我愿成为陛下的娈宠,不计生死。陛下……
他眼尾生红,眼中水光淋漓:陛下……陛下遣人去醉香楼,替我将妹妹找回来可好?
难怪温祈会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闻言,丛霁又是惊愕又是疼惜,拨开温祈的左手,无奈地道:“你认为自己若是成为朕的娈宠便会丧命么?”
温祈颔首:我清楚自己容不得陛下,但是那又何妨,只消陛下答应我,我即便不要性命,亦会好生服侍陛下。
丛霁叹息道:“你认为朕会为了一晌贪欢要了你的性命么?”
温祈再度将左手探了过去:无妨,陛下不必顾惜我的性命。
丛霁面无表情地道:“你这是在提醒朕,朕乃是暴君么?”
温祈拜倒于地:温祈不敢,望陛下恕罪。
丛霁又是一声叹息:“罢了,朕不怪你。”
温祈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愿与温祈做交易么?
“交易你的身体,交易你的性命么?”丛霁矢口拒绝,“朕不愿。”
温祈哀求道:陛下要温祈如何做,才能答应帮温祈?即使陛下要温祈做那龙阳艳情话本所述的一派胡言,温祈都不会拒绝。
“那龙阳艳情话本尽是一派胡言,朕自不会让你做。”丛霁凝视着温祈道,“你那妹妹于你有这般要紧么?要紧到你能为她无怨无悔地付出性命?”
妹妹自然要紧,一则是因为与他这副肉身血脉相连,他本能地想要护妹妹周全;二则是因为他占据了这副肉身,作为报答,必须护妹妹周全。
不过,他倘若死了,对不住原身罢?
他或许更应该为了原身好好地活下去。
但他顾不得这许多了,万一妹妹现下危在旦夕……
思及此,他立刻答道:妹妹于我确有这般要紧。
丛霁登时心若刀割,厉声道:“你如此践踏自己的性命,朕断不会与你做交易。”
他猛地站起身来,面色阴沉,气得转身欲走。
他方要迈出一步,突地被温祈抱住了双足。
温祈时常讨好他,可从不曾卑微至斯。
“你……”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温祈生怕自己被丛霁踹开,将丛霁的双足死死地抱住了。
由于他目前手不能写,仅能呜咽着道:“陛下,帮帮我,陛下,别生我的气,陛下,我会很乖的,陛下,我会尽己所能好生服侍陛下的,陛下要我如何便如何……”
丛霁一字不懂,但他大抵能猜到温祈之意。
温祈的呜咽浇灭了他心头的怒火,只余下疼惜。
他低下身去,直欲掰开温祈的双手,从而将温祈拥入怀中,温祈却是哭了起来,整张面孔通红,坠落了一地的鲛珠,失态得全无平日里绮丽无双的模样。
他以指尖揩着温祈的双目:“勿要哭了,朕现下便遣人去雁州澧镇的醉香楼寻你妹妹。”
温祈双目一亮:当真?
丛霁承诺道:“当真。”
话音落地,他书信一封予雁州知州,其后将书信交由一侍卫,吩咐道:“尽快送出去。”
温祈见丛霁言而有信,羞耻地问道:陛下何时要温祈礼尚往来?何时要温祈……
丛霁抓住温祈的指尖,打断了温祈的话语:“不必如此,朕只希望你珍惜自己的性命。”
温祈满面惊诧,改为用左手写道:当真?
“当真。”丛霁郑重地道,“朕对你的期许并非成为朕的娈宠,而是成为一代名臣,切记。”
温祈乖巧地道: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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