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步子稳健多了,再一次回到后面的时候,那两人依然躺在原地。
四周静悄悄的,沈放俯下身去给那盐贩子松绑,却没想到刚把那盐贩子的身体扳过来,突然一个冰冷的枪口就顶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沈放当即呆住了。
那盐贩子居然没有晕,他的手脚也没被汪洪涛绑起来,此刻立在对面目光如炯看着自己,厉声喝道:“别动。”
这一切居然是个圈套!
那人将沈放反手绑着,用黑布套子套出脑袋扔在了一辆货车里。
不久后沈放觉得车子在来回晃动着,该是已经发动了,正走在路上。
到了这会儿,他才忽然间想起那天在剧场二楼走廊内,沈林初次见道汪洪涛的时候对他说过,这个人不简单。
沈放很是沮丧,沈林已经提醒过,可自己居然还是没看出这是个圈套,但这是要把他绑到哪儿?随便送到军统、中统,都算是立功了,可汪胖子到底要干嘛?他还是搞不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静了下来,一阵窸窸窣窣后,有人打开货车车厢,将他拽了下来拖着往一边走去,最后干脆伸手一推,沈放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汪洪涛将沈放按在椅子上,接着撤掉了他的脑袋上的黑布,突如其来的灯光让沈放觉得十分刺眼。
屋内光秃秃的十分破败,什么陈设都没有,只有几张椅子横七竖八地乱摆着。
迷离间,汪洪涛那张胖脸出现在眼前,视线一直在调整,却一直不是很清晰。可他却知道此刻汪洪涛正用枪盯着他脑袋。
“下手够狠的,没想到,你这个军统英雄居然是共产党?”
汪洪涛是真的被沈放砸得够呛,不时地摸一摸后脑勺,每摸一次手都留下血渍。
沈放强作镇定:“你接触我,就是冲着我来的?”
这会儿想起来,从最初的一面开始,到目前为止,更像是一台一早便安排好的戏码
“差不多吧。”
汪洪涛说罢歪过头对那盐贩子吩咐:“出去盯着,这里交给我。”
那边正往外走着,这边沈放又问:“盯上我多久了?”
毕竟连沈林都没有发现他的端倪,眼前的这个人倒是有些本事。
汪洪涛忽然表情有变,那张很平常的笑脸又露了出来:“别的先不说,有句话你或许对得上。”
沈放意外地抬头,便听见汪洪涛一字一顿地说:“春风绿江岸。”
这话叫沈放一愣,这暗号他怎么会知道,难道说……
“怎么对不上么?”
沈放一整张脸都皱着,一字一顿缓缓地回答:“钟声邀客船。”
这下汪洪涛才放下自己的枪,彻底笑了,不过他那表情甚是奇怪,因为笑大了后脑勺的伤口就会疼。
“我是云雀,组织上派我来和你联系。”
沈放诧异:“你?”
这事情一下一下地转变着,沈放脑袋有些回不过弯儿来。
汪洪涛点头:“对,就是我,你在报纸上放的消息,我看到了。”
这叫沈放气红了脸,闷闷地看着汪洪涛。
“看到我的消息了,还演今天的戏?你不信任我?”
汪洪涛下手将沈放解开,语重心长地解释着:“沈放同志,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和组织失联半年以上,这半年你都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如果你有问题,贸然跟你接触会给组织上带来多大的损失?以我们的身份,必须随时接受组织的考验。”
沈放揪着的一颗心这会儿才总算是放了下来,一便跟着甩脱身上的束缚,心情这才算是平静了下来。
“可是你用这种方式试探我太危险了,如果我控制的不好直接把你打死了,那你是谁都不重要了。”
说着他摆头:“因为我会把你扔到江里喂鱼。”
“我相信你做的出来。”
汪洪涛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我有点冒险。不过这也是唯一能尽快试探你的办法,因为你表现的太着急了。”
沈放目光疑惑,像是再问,你怎么知道我等不及了?
“我们不光看到了你在报纸上放的消息,还收到了陈伟奎送来的消息。”
原来是他。
沈放释然:“幸好陈伟奎被交换回去了。”
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汪洪涛的脸上即刻严肃了起来,像是对他进行批评一般,声音也随即变得大声:“那是侥幸,陈伟奎在移送的过程中接触的人太复杂,很难保证你的身份不被泄露。还有,那个修补双面绣的广告你居然登了好几个星期,这就不该是风铃的做法。”
从前的风铃做事小心谨慎,不过现在的沈放确实慌了。
他说他的,这边沈放却是理直气壮:“你早就看到那个广告了?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才出现?”
汪洪涛不知道的是,因为长久的失联,一度让沈放觉得自己被组织遗弃,他也想过要放弃。
“我得判断分析你的情况。你这样频繁的用暗语表示你的存在是很不寻常的。”汪洪涛也有理,两个人一副谁也不让谁的境况。
沈林无奈,忽然间将脑袋一低,语气也弱了下去:“我和我的上线失去了联系,而且负伤了昏迷了好几个月,我没别的办法。”
“你的信息不该持续那么久,真以为组织的人看不到么?也别以为别人就不会注意那个广告。你太反常了,在家里还大闹了一场,搞的你父亲和你哥哥都很没面子,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一个潜伏的同志应该干的事儿。”
汪洪涛还没有罢休的意思,越说越来劲,沈放忽然间有些扛不住,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你体会过失去联系的状况么?”
这一瞬,四周有了些回响,随即重新恢复宁静。
汪洪涛咽了两口唾沫,眼里的动容稍纵即逝:“所以我必须尽快甄别你,再等下去不知道你还会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还会做什么,太多事情让我没有预料到了。”
这些日子沈放的难处恐怕没人能够感同身受,所有的委屈与煎熬都得自己一个人往肚子里吞。
汪洪涛依旧冷冷地:“那就应该等待,安静的等着组织出现!这是潜伏人员铁的纪律。”
这下,沈放彻底变得狂躁起来、
“我做不到,我受伤了,弹片还在我的脑袋里,我他妈是人!不是机器!”
可即便是这样子,汪洪涛却依旧冷淡,一双眼睛盯着他看着。
“怎么想让我同情你?记住,选择了这样的身份,就要承担责任,我没法给你同情,只能给你要求。”
“要求?刚才我要是出手再狠点,你就永远闭嘴了。”
“没关系,你的出现是个问题,而我是解决这个问题的人,问题能解决就算是我死了也可以,因为组织会很快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话接的很密,两个人像是赌气一般,最后一句汪洪涛说得很是轻描淡写,说话间,那张胖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紧接着两人对视了几秒钟。沈放随即将目光挪移开来。妥协道:“好吧,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汪洪涛笃然:“接着治病,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的病例我查过了,国民党方面的医疗情况还是不错的,而且那个美国专家给你开的药也算有效,起码现在是这样的。”
汪洪涛最前提起的竟然是自己的病。
这话叫沈放突然想到什么,他继而问道:“如果你觉得我有问题,那么今天就是解决我的时候,对么?”
“也许吧,不过,现在你的反应让我可以相信你。”
沈放忧心:“那你会安排我离开么?”
“还要等一段时间。”汪洪涛摇摇头。
“可是我等不及了,你知道除了我身体的问题,我的家人还要安排我和姚碧君结婚。”
这些外在的威胁都叫他有些扛不住了。
“那也得等。我要向组织汇报你的情况,还要继续调查你进行甄别,接下来这几个月,你要跟我喝茶,听戏,去赌场,把这半年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我,让组织判断,得到组织的意见,我才能安排后续的事。”
沈放更加焦虑,整个人显得有些不耐烦:“我现在已经烦透了这样的生活,烦透了这样的环境,烦透了我每天要见的人,我不愿意面对我那个家,现在又被迫要跟人结婚,你能明白么?我只想去后方,我需要休息。”
这一切都并非是主要的原因,他知道他自己的情况,他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不听使唤,晕倒、抽搐、痉挛。这些都决定了他很难再继续他的情报工作。
“目前不可能。”
不管沈放有怎么样的情绪,汪洪涛依旧很冷静。
“为什么?”沈放眼睛里有泪光闪烁,说话时候变成了一股气音。
“还是那句话,需要甄别,而且如果你的身份得到认可了,组织上也是希望你能留在南京,以你现在的条件,军统一处的专员,一个英雄,在国民党情报系统内部无可替代。你父亲是检察院副院长,哥哥在中统,通过家庭关系,组织关系,你可以获得很多情报。”
汪洪涛叹息,看着沈放,忽然有些唏嘘:“只有组织批准了,我才会帮你去后方。现在你只能听我的,这是命令!”
沈放呆住了,没有继续接话。一场争辩就此结束。
沈放与汪洪涛从小屋内走了出来。
汪洪涛对一边站着的盐贩子说着:“你把货车开走吧。”
盐贩子应了声,朝货车驾驶室走去,洪涛想到什么,也走了过去。
他从副驾驶的位置拿出一包东西,待盐贩子将车开离。他走回来将那一包东西递给了沈放。
“你的双面绣是没人能绣好了,不过,我带来了一些双面绣,既然喜欢这玩意儿,就得装得更像一些,你家里还有一个兄弟也是干这行的,我可不希望你明天就暴露。”
沈放短短的时间内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儿身心俱疲,声音很小:“亏你想的周全。”
周全?要说周全,那还差一点。
“今晚你去哪儿了总得有个交代,来,跟我去一个地方。”汪洪涛说着。
汪洪涛说的这个地方便是赌场。
赌场内正热火朝天,众人赌红了眼。被汪洪涛领进屋里来,沈放有些惊奇。
汪洪涛笑着朝他解释道:“第一可以交代今晚你失踪的去处,你哥哥明天必然会知道你一夜未归。”
说着已经走了进来,汪洪涛回头:“第二,来这儿更像你的作风。”
沈放依然有些疑惑,却已经被汪洪涛笑着推了一把:“来了就玩两把。”
沈放走到了赌博的桌子前。汪洪涛拿出几张钱来,甩了上去跟赌场的人说:“来点儿筹码。”
两个人一来二去故意闹腾着,不知不觉天光都亮了起来。
汪洪涛和沈放从一条巷子里走了出来,汪洪涛抢先说着:“就在这儿分开吧。”
沈放点头,汪洪涛凑进来递给他几个筹码:“这个你留着。”
像是证据一样,做戏就要做足了。
沈放会意,微微一笑:“有了这个,昨晚我去哪儿都好说了。”
汪洪涛也笑了,点了点头,两人随即分开了。
照着汪洪涛所言,沈林清早就接到了电话。
沈放挪步在街头走着,看到有卖包子的摊档,刚要了两个包子揣了起来。一辆汽车跟了过来,就在他身边停下了,车窗内探出头来的正是沈林。
“昨天去哪儿了,你好像一夜没回来。”
沈放瞧了他一眼,照着一早安排地说:“跟朋友玩了玩牌。”
不过他却又好奇沈林为何这么快就知道了,随即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夜没回来?”
“你的脸色和眼角明显是熬夜了。”沈林解释着。
沈放抬手摸了摸,顺便装作在他车窗上照了照。
“哦,大哥观察自家兄弟都那么仔细。”
他话里夹枪带棒,沈林没接茬,只说:“去赌钱得悠着点。你想做什么我不拦着,不过父亲想让你晚上回趟家,姚碧君也来。”
他这个哥哥三句话离不了沈伯年和姚碧君,他也着实佩服得很。
“干嘛?还想让我结婚?当初就是为了逃婚才去了军校,现在想让我走老路么?那当初我是忽悠自己还是忽悠你们呢?”
他们兄弟两个说话,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子。
紧接着沈林叹息着:“别那么急着拒绝,好好想想,父亲终究是父亲,他老了,能多做点就多做点。结婚也是为你好。”
沈放不屑的笑笑,没有回答。
看到沈放带着的双面绣,沈林眉头一皱:“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调调了。”
“这么多年勾心斗角的事儿干太多了,看看这个能静静心。家里一幅给烧破了个洞,就再买了些。”
沈放说完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问:“问那么多是想调查我?”
他本是个玩笑的语气,可沈林却一脸坚决:“如果你做了对国家不利的事儿,我当然会调查。”
无趣,沈放不再与他多说,直接扔出一个赌场的筹码给沈林,脸上露出玩世不恭地笑容:“你的时间宝贵,别花在无谓的事情上,有功夫你还是查查南京的赌场吧,里面的当官的可不少,而且是常客,他们玩的可都比我大多了。”
不过是百步的距离,沈林车速缓慢地跟着,沈放走到公寓楼门口便准备进门去。
“我要补个觉,不留你了。
回到公寓里,沈放打开一个镜框,将双面绣框在了里面,挂在墙上。
在旁边墙上的挂钟后面就是沈林派人安装的窃听器,不过沈放并没有发现。
傍晚的时候,姚碧君到了沈宅,在胡半丁的引领下走进了客厅。
“老爷,姚家小姐来了。”
客厅里沈柏年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况忙放下报纸:“碧君,来,坐吧。”
他继而又吩咐胡半丁:“去给碧君倒茶,女孩子喜欢喝花茶,沏壶茉莉香片。”
姚碧君不好意思地拦了拦:“别麻烦了。”
沈柏年脸上笑意更深:“不麻烦,那茶给别人喝都是白糟蹋了,只有你喝,那才是对了味儿。”
胡半丁将将走开,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沈林的身影。
姚碧君站了起来,沈柏年歪着身子顺着她视线望过去,看见沈林后给他安排着事情:“哟,是沈林回来了,那正好,你陪陪碧君,我一个老人家,女孩子觉得闷。”
姚碧君娇羞道:“沈伯伯,哪儿的话。”
沈柏年面色未改:“嗨,我当你是我女儿,叫沈林陪你去花园里走走。”
天光已经不大亮了,沈宅花园里,姹紫嫣红都已经瞧不大清楚,两个人并肩而行,却久久没有说话。
“姚叔的病怎么样?”等着目光都已经瞧不大清楚面目的时候,沈林先张口说话道。
这样的寒暄每次见面都会说,姚碧君浅浅一笑,有些无奈:“暂时没有大碍,你放心,有什么需要,我会说出来的。”
“恩,你别见外就好,我作为大哥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姚碧君愣了愣,越说脸色越僵:“难道你认为我嫁给了沈放,就会幸福?”
沈林点头,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我的弟弟,我清楚,表面上似乎脾气狂躁,但是内心还是非常柔软的一个人,我相信你们是般配的。”
“如果真的和他般配,当初他就不会逃婚了。”
姚碧君苦笑。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人心是会变的。”
“怕是会变的更不好。”
沈林还准备接话,姚碧君却打断了他:“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把这些都看成任务。”
说起来当你那她倒还真是对沈放动了心思的,不过这些年过去后,那份心思早就被尘封了。
举头看看天,她又言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今晚沈放看来是不会回来了。”
“再等等。”
沈林说话前叹了一口气,沈放这回算是态度坚决了么?
姚碧君却摆头:“不了,父亲还要等我回去照顾呢。我就不跟沈伯伯道别了。”
“好,那我送送你。”沈林妥协。
姚碧君点了点头,两人朝大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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