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晃着,沈放瞧着他,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话说到这儿似乎多少有些尴尬,汪洪涛抿了抿嘴唇,干脆直奔主题:“对了,上次就说要请你吃饭,今儿是巧了,择日不如撞日,怎么着咱们下馆子撮一顿,沈专员你怎么也得给我一个面子吧。”
沈放有些犹豫,他也不顾,直接上手将他扯着:“哎哟,沈专员,不就一顿饭么,行了跟我来吧。”
说着两个人推推搡搡地进了路边的一家饭馆儿。
饭馆内,两人坐定。
服务员上前问话:“二位先生用点什么?”
汪洪涛表现得像是经常来一般,十分的轻车熟路:“店里的招牌菜来上三五个,再给我温点绍兴花雕。”
沈放本是有些不甘愿,不过眼下瞧着面前这人,皱眉一笑,觉得好像还有点意思。
“你还挺大方。”
他说着一边张望了一番店里的情况,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时候,汪洪涛表情夸张道:“那是,难得和党国的大英雄能吃一顿饭,我高兴。”
沈放心里本就不舒畅,有个人陪着倒也是好的,他才安下心,酒已经端了上来。
汪洪涛举杯道:“我先敬你一杯。”
沈放应付着喝了,他却好似在这儿等着呢:“咱喝过酒就算有交情了,沈先生有啥用的上的尽管跟小弟我说。”
“我能用上你?”沈放好似听到一个笑话一般。
汪洪涛模样正经,一副被蔑视后的不服气:“唉,别小看人啊,我可是缉私队的,南京这地面我人头可熟。”
“是么?那你应该知道最近的几个案子吧。”
他本不过是随口一说,为了看他笑话罢了,可汪洪涛却意料之外答了句:“你说的是东升宾馆和西井胡同浴室的案子吧?连着死了三个呢。”
“你还真知道?”
汪洪涛从皱眉转为笑脸:“那当然,不是我吹牛,这金陵地界上的大事儿小事儿,只要我汪洪涛想知道的,一个都不会落下。”
他一副证明了自己的的一模样,完了还不忘问一句:“你们是不是觉得军队内部相互整事儿呢?”
“你怎么看?”
沈放来了些兴致,这些事情往往当局者迷,他眼珠子盯着汪洪涛,开始夹着桌上的菜送进嘴里。
“我觉得不像。”
沈放微微瞪眼,表示疑惑,他便又解释着:“你想,死的那三个刚花了大把的银子把自己的官位搞定了,赶上委员长要还都南京,就算有天大的仇,军队里的人也不会在这时候惹事儿,除非吃饱了撑的。而且从这三人的死法上看,像是动私刑,所以一定不是军界在位的人干的。”
这话分析得头头是道,有些见解,沈放对汪洪涛更来了兴趣。
“以前干过刑事案?”
汪洪涛却完全像个街头混混一般,满身的匪气,坐着还要将一条腿抬起来,脚后跟搭在板凳上,模样不屑:“在凶案科干过几年,没啥油水不干了。我劝你也别管,这样的案子就是无头案,最难破。”
“唉,对了,中统党政调查处的沈林沈处长是不是你哥?”
他这话茬子倒是转得十分的快。
“知道你还问?你查户口?”沈放撂下筷子不吃了。
汪洪涛笑嘻嘻:“这不是你们沈家厉害么?你爸你哥加上你,一门三杰啊。好多人想跟你拉关系还拉不上呢,今天咱能在这儿喝酒,我多大的荣幸。”
沈放歪着脸:“你不会是因为我哥才跟我这儿攀关系吧。”
“嗨,哪能呢,咱没到那个级别,攀上你家也没用。”
沈放这下笑了,倒了酒要主动敬他,心里的想法也不藏着噎着了:“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汪洪涛举杯与他碰了后一饮而尽,咋着舌头品了品酒味道,又道:“交朋友,交朋友。指不定以后谁能帮上谁呢。你这人好,没架子,不像那些军统的科长、股长什么的,一个个鼻孔冲天。”
“鼻孔朝天我怕闪了脖子。”
与这样的人说话,连他自己也被染上了这样的调调。
汪洪涛闻话大笑:“哈哈,有道理,对了,我得了两张著名话剧《笑与泪》抗战胜利后首演的票,明天晚上,女主演是当下最红的女明星,怎么样,有空咱们去看一场。”
“好啊。”
许是每日都过得太没劲透了,沈放鬼使神差应了下来。
天光一点点的暗下去,华灯初上。
光明戏院里,沈放跟汪洪涛走进了剧场找位置坐下,张望一眼周遭,发现看戏的人很多各界人士都有出席。
随着剧场开场钟声响起,喧闹声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台上幕布紧接着缓缓拉了开来,可当演员出现在舞台上那一刻,沈放瞪着眼睛看着舞台上的人物,却突然间有些呆住了。
舞台中央,一个美貌端庄的女演员跃然于眼前,沈放仔细打量着,眼睛里只有那身子在台上来回动弹着,只有那张脸温柔的笑着,但是她在说什么,做什么,都被沈放忽略掉了。
汪洪涛似乎感觉到了沈放神态不对,轻轻推了推他,摆头问到:“怎么?这个女人你认识?”
沈放点了点头:“很早以前的同学,叫柳如萍。”
“现在改名了,她可是当红明星叫柳如烟。”汪洪涛向他解释着。
沈放没有说话,目光也从未挪移开来过,这会儿汪洪涛笑了:“好像你们有一段故事?”
沈放亦是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他。
演出结束后,大幕重新拉开,柳如烟等人谢幕,不断有人上台献给她鲜花,其中有一束白色的百合花很是显眼。
看到那花,沈放自言自语:“果然他也来了。”
汪洪涛不懂他什么意思,皱着眉问着:“你说什么?”
沈放终于摆头看向了他,抿了抿嘴,动了动已经有些僵硬的脖颈:“没什么,也许一会儿就能见到熟人。”
他话音刚落,剧场里忽然间有一声枪响,紧接着观众席间的一个军官被一枪毙命,倒睡在地上。
这一声动静之后,众人一哄而散地往外逃着,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此时此刻,沈林就在二楼的包厢中就坐,事发突然,他迅速掏出枪来冲处包厢,向着枪手隐藏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放目光流转瞧见了,紧接着便跟了上去。
在剧场二楼的走廊里。沈林看到一个黑影,那人身后背着一个长长的帆布包。
兄弟两个人很默契地分头追踪着。经过一番追逐,终于将那黑衣人堵在剧场走廊尽头。
那是条死路,后面只有一扇窗户。
那黑衣人带着面具,看着兄弟二人追过来,定了定神,转身疾跑猛地纵身一跃,居然直接破窗而出。
人往那窗前一凑,只见窗外是个窄巷,那人跳到对面的房顶上去,然后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林和沈放皱着眉头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时,汪洪涛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咋咋呼呼地问:“人呢?人呢?”
一抬头汪洪涛看到沈林。
汪洪涛很是殷勤:“哟,您是中统的沈林处长吧,久仰,久仰。”
说着他掏出名片递了过来:“鄙人,警察厅缉私队汪洪涛。”
沈林方才在二楼上瞧见了他和沈放在一起,这会儿也没有驳他的面子,接了过来,却并没有正眼看他。
沈放倒是打量了一下汪洪涛:“我说你这警察也该减减肥了,跑这么点就累成这样。”
汪洪涛只笑着,气息还是没有调整过来:“我又不是侦缉队的,再说有你们中统军统在,哪儿轮的上我啊。”
这话才说到沈放的意思上了,沈放朝他使眼色:“知道没你什么事儿还跟这儿呆着?”
“也是,也是,那我就不打搅两位办案,先告辞了,告辞了。”
说着汪洪涛又气喘吁吁地走了。
沈林看了看汪洪涛的背影,眼神复杂:“他是你朋友?”
“刚认识没几天。”沈放看着沈林说到,毕了又问:“怎么了?”
“这人不简单。”沈林说话没有语气,一本正经的样子。
沈放拍了拍身上的土,也随着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稀奇,扬了扬眉毛问:“怎么说?”
“他气喘吁吁是装的,额头上就没有汗,对我的殷勤也是装的,他的眼睛一直在转,要么是他心虚,要么就是他心里藏着别的事儿。”
沈放笑了:“一个小警察见着你这党政调查处的处长,能不心虚么?我是没想到今晚的演出你会来。”
沈林将头转了回来,对汪洪涛的猜疑也就此打住:“我也没想到你能出现。”
“以前那柳小姐可来过咱们家。”
他们两个人曾经都对着个柳如烟有过心思,说上去,倒像是情敌一般的关系。
沈林却没有眼色:“对,还被父亲骂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停住了。
沈放脸上漾起些不满:“你就像是父亲的奴隶,什么都听他的。要不是父亲,你不会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要不是父亲,母亲也不会那么早就病故。”
小的时候沈伯年对他造成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他索性将所有的过错全都归咎到他那个封建的爹身上。
沈林却冷然,就是那副德行:“一个家要有一个家的秩序,这是规则,而且父亲有父亲的原因。”
“狗屁,这都是什么狗屁规则!别跟我说那老头有病,对,他是有病,他心里有病!”
看着狂躁的沈放,沈林有些无奈,一说起沈伯年他就是这个样子。
“你怎么了?你这样性子怎么可能在日本人那儿潜伏那么久?”
沈放苦笑:“现在的我是不可能。”
说着沈放指了指额头:“如果你这儿也有弹片,你就知道我为什么是这个性子了!”
这样的争吵总是毫无意义却又无可厚非的。
往后几天,董腾的化验结果出来的时候,沈放到军统大楼去了一趟。
走进了技术科,科长正在整理着化验报告,一抬头看到沈放,毕恭毕敬道:“沈专员。”
说着科长便拿出一份资料和一个托盘来。
沈放接过资料,顺便瞧了一眼,托盘里是一颗弹头。低头一边翻看着资料,那科长一边向他解释着:“我们对死者体内的弹头和伤痕做了化验,通过弹道的痕迹和弹头的分析,作案的应该是一个经过改装的步枪。”
“改装的?”沈放有些惊奇。
“没错,击发的子弹是制式步枪的子弹,也可以用在狙击步枪上,不过军工厂出来的制式步枪和狙击步枪在那种距离下子弹的威力会穿透死者伤到后面的人。”
说着他用镊子拿起托盘的弹头展示给沈放看:“可这个弹头只停留在了死者身体里,只有对子弹的含药量和枪管进行改装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
竟有这样的细节,沈放哼笑一声,瞧着弹头若有所思。
“看来枪手算的很准,而且对枪械很熟悉。”
那科长也迎合他,且给了他另一句判断的话:“您说的没错,我觉得只有上过前线的狙击手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沈放听着挑了挑眉,忽然又皱了起来。
出了技术科,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便是军情一处的办公区。
沈放刚上楼梯就看到一处公共办公区热热闹闹的,军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扯着闲篇。
有人拿着报纸谈着黄金价格,有人谈论着买什么股票,有人说着昨天晚上夜总会里的姑娘,还有赌场上的谁输了谁赢了……
他从期中路过,有军官看到沈放过来,马上把报纸、马经收起来,而有个军官可能是昨天晚上赢了钱,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完全不知道沈放已经在他身后。
沈放也不着急,就站在他后面不出声,只是听着。
“昨天,我可是手气不错,连赢好几把,一路天牌,我可都赶上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笑,对面的人给他使眼色,他没明白过来,依旧还在接着说。
“怎么,你不信?真的,连开了十几把庄,我把前一阵输的都赢回来了。”
对面的人实在没辙了,咳嗽一声:“沈专员好。”
那人脸色一僵,连忙回头,看到沈放,一脸的尴尬:“沈……沈专员。”
沈放一笑没有说话,直奔罗立忠的办公室去了。
推门而入时候,屋内聚集了好几个人,像是在给罗立忠汇报工作。沈放定神一看,那些站在一边的都是一处情报科、外勤科的几个科长和行动队的吴队长。
沈放语气意外,道:“哟,这是……”
这声音引起了罗立忠的主意,他抬头看到沈放,脸上一笑:“沈专员来了。”
随后又出言打发眼前众人:“你们加派人手各自去准备,具体情况再向我汇报,去吧。”
几个人也不是没有眼色,点了点头便都走了出去。
门被从外面阖上,一声闷响,罗立忠整理完了手上的文件,从办公桌里头走了过来招呼沈放:“坐,坐。”
沈放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那日的事情叫他如今不得不在沈放面前表现得亲近有礼一些,他干脆就就挤在沈放身边。
沈放摆头问他:“怎么,一处有行动?”
罗立忠笑道:“老弟真是明察秋毫啊。”
明察秋毫?这还用查么,招集处里这么多人有事儿没事儿的,傻子也看得出来。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军统局要加强内外安保,为委员长还都做准备。繁琐的很,不过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现在局势还算太平。”
沈放趁机套话:“是不是真太平可难说,共产党在苏北的根据地是一天天的在壮大。”
罗立忠十分不屑:“国军八百万加上美国人的支持,共产党那百来万人能怎么样?”
说话间,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似乎不想多谈,忙将话题转开:“你来的正好,前几天,有个朋友给我带了瓶茶叶,上好的碧螺春,正好给你尝尝。”
翻开桌子的抽屉,罗立忠将一罐茶叶找了出来递给了沈放。
沈放接了过来。
“这可不好意思了。”
罗立忠重新坐了回来,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又转而问他别的。
“跟我还客气,对了你查的那几个命案,有进展么?”
沈放眉头一皱,摇摇头跟他汇报着:“浴室死的那两个找不出最近得罪过什么人,而且他们俩是从伪军晋绥军投诚过来的,也不会在南京有什么仇家。董腾的案子我也问过,他得罪的那帮人应该也只是想治他的罪,想买凶杀人何必还走官道。”
他调查得这样仔细,罗立忠似乎有些惊诧,不过这结果却没有一点新奇的地方。
“跟我想的差不多,只是没想到老弟对这案子还挺有耐心的。”
耐心?沈放接了一声哼笑,觉得他这话说得着实轻松。
他看着手中的茶叶罐子,来回翻转着,用有些抱怨的语气说着:“光我一个人有耐心有什么用,案子毫无头绪,一处的兄弟好像也没什么心思,该炒股的炒股,该买黄金的买黄金……”
这是事实,他亲耳听到的。
“罗处长不过问一下么?”沈放问着。
罗立忠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倒像是自己受了委屈一般:“管是该管的,不过上头老吵吵让军统改组,以后人员编制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没底,懒散点也有情可原。”
“那也不能案子都不管了。”
“慢慢来吧,听说中统那边对这事儿也有动作,倒不如就让他们去查好了,咱们何必必操之过急。”
沈放本还想说什么,不过看到罗立忠悠闲的样子又忍住了。只礼貌一笑:“罗处长说的也是,人还是该清净点好,那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他拿起茶叶罐,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头,扬了扬手里的茶叶罐:“谢了。”
罗立忠回话:“先喝着,喜欢,我再让朋友弄点儿。”
沈放拿着茶叶罐走进走廊,一边有江副官递过一叠资料,走了过来:“沈专员,这是您要的退伍狙击手的调查报告。”
沈放接了过来,随便翻了翻,点了点头,又将茶叶和调查报告一并递给了江副官。
“送我办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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