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长期苦耗在庆阳城下也不是办法,徐达现在真有了手捧一段烫手山药的感觉,吞下黏牙烫嘴,丢下又不舍得,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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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降成功并且初战获胜的张良臣对于固守庆阳充满信心。
原因有三:
其一、庆阳城城高险要,城内又有众多水井清泉,粮草足够两月敷用,水粮既然不缺,徐达就是再怎么狡猾强悍、兵力众多,也是爬不进城墙的。
其二、兄长张思道虽被扣押在了王保保那里,但也正因如此,王保保当更清楚了解庆阳城实力,在这风雨飘摇的亡国之秋,定然明白唇亡齿寒的浅显道理,陕西甘肃若完蛋,你躲在宁夏就能舒服?
其三、这时固守庆阳,也未尝不是在努力保住哥哥的性命,若投降了明军,那王保保一怒“撕票”咋办?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张良臣舍不得庆阳这方“风水宝地”。
庆阳(今甘肃西峰市)位于陕甘宁三省交界处,乃大西北黄土高原中的一个平川“小高原”,土地肥厚,良田广阔,用以养军再适合不过,等实力发展之后,便有一地控三省之势!
至于部下?除了自己的“七条枪”七位养子以外,士兵几乎都是哥哥张思道亲自带出来的忠勇死士,均曾历经血战历练,先前王保保身居高位兵力强悍之时,不是也没有蹭掉“关中四将”几根汗毛吗?那徐达能上天入地?会变戏法变进庆阳城内来?
就在前几天,不是略施小计就击溃他的数千精骑么!
而这时的徐达实在是不得已下了狠心,一来朱元璋明令坚决拿下庆阳,二来便是因为张良臣的背信诈降了,将士们无谓牺牲且不说,又怎能开了这个作恶之后不受惩罚的先例?
前文说过,徐达委派傅友德等四将于外围封锁了庆阳与外界的一切交通联系,自己亲帅大军于五月二十一日开始对庆阳城开始了四面围攻!
没想到,城中的张良臣不但没有胆怯气馁,反而来了个带有挑衅性质的先发制人:毫不犹豫派兵出城,列阵挑战徐达的围城大军。
张良臣意图很简单:依仗自己麾下“七条枪”,于战阵之前煞一下明军威风,宰多少明军倒在其次,关键是能进一步鼓舞庆阳将士士气,守城作战,依靠的就是这点,部队士气若能此涨彼消,说不定能使徐达知难而退。
古代冷兵器为主时期的城池攻守作战,作战双方一般都有个“潜规则”,即在守方表示出城对阵之时,攻方会“大度”地留给守城者一块地盘,以便人家用于派兵列阵,这也是中华古国泱泱君子之风的遗传吧,战场上可以拼个你死我活,但偏要追捧什么堂堂列阵、磊落厮杀!
这种圣人吹嘘的上古遗风没啥实战价值,所以在春秋之后的各代征战中被逐渐淘汰遗弃,几乎所有的著名军事将帅都信奉兵家老祖孙子的教导:“兵者,诡道也!”
到了元末明初,事实上没有多少傻瓜理睬这种“潜规则”了,游牧民族的烈马、弯刀、呼啸而来、瞬间即去的灵活战术早就教会了中原农民如何作战效益最大化,“胜者王侯败者寇”的真谛早就“深入人心”,所以,战争也就开始遵循一个原则:欲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是,战争总有它自己的规律——也就是实质上的无规律!任何“潜规则”都有它的两面性,也就是说:都有它面世并生存的理由,在一些个别战例中,我们还是能够见到这种“潜规则”的影子。
这主要出现在敌我双方都需要之时,例如城池的攻防战:守城方希望大量杀伤敌军有生力量于城外,进而减轻自己城头作战的压力,而攻城方何尝不是如此?能在城外干掉敌军主力,必将大大有利于城头作战!所以,给敌人让出战场用于厮杀这一“潜规则”,也就不时成了保留剧目。
这种“潜规则”的具体实施却需要双方配合,也就是大家都要守规矩,出城列阵者不能有意拖延时日;攻城者不能刻意乱箭封堵城门。否则这“生意”就做不成了,大家都将得不到期待中的“利润”。
张良臣的出城挑战就是基于这点,也是想当然地认为徐达会恪守上古遗风,我出兵你自然应该让地儿,我列阵你自然应该前来冲阵,我出将领挑战你自然应该派将迎战,大家这样公公正正见个高低才是君子之战。
可是,张良臣偏偏忘了:自己率先使用诈降毒计,也就早破坏了这种“潜规则”的实施基础,徐达怎会给他玩儿个“君子”到底?
约战之初,倒也有些徐达“心领神会”的苗头,战书送到徐达大营,明军还当真后撤了三箭之地,马步三军也基本按时出动列阵,张良臣的部队也基本顺利出城,也有时间摆好了对阵架势,随着双方的鼓角相闻,“七条枪”也就鱼贯而出,于阵前示意挑战,就等明军应招了。
谁知,张良臣于自己阵中只闻明军战鼓响,不见明军阵门开,并没有等到预料中出战的明军将领,张良臣这才开始忐忑不安。
明军怯战?不大像;准备懈怠我军?估计就是如此!
张良臣深谙一鼓作气、三鼓而怠的基本道理,焉能让这种小伎俩得逞?眼见“七条枪”争相跃马突击明军大阵,张良臣急忙传令吹起暂停挑战的号角:敌军弓弩长枪密布的战阵可不能轻易接近,就是强行冲阵也要集中兵力、士卒打头,自己的养子爱将们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从而“长使英雄泪满襟”。
“七条枪”遗憾回归己阵,回头之际,却突然发觉明军阵门大开,从阵门跃出数将,位于正中的却不是别人,正是敌军主帅徐达!
七人立时兴奋,可是若回马求战却也有犹豫,少主干爷军令如山,谁敢擅自出战?
其实这一切都被张良臣看在眼中,本来举起了出战的令旗,挥下之际却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不对!即便阵前厮杀,也没有徐达出阵的道理!这局面有诈!
急切之间来不及细思,只是凭着本能换了一把令旗:全军急速撤退,回城!
此举格外及时,明军随后号炮大作,几乎全军同时出动,箭矢如雨,呐喊如潮,自己撤退中的将士纷纷落马……顾不得了,安全退回城内就是胜利!
张良臣预感得还真挺准:就在主力奔进城门吊桥的那一瞬间,不知啥时来到城边的两股明军骑兵已经紧贴城墙汇合于城门之外,主力尾巴被切断,张良臣惊魂未定之余却长长舒了口气:虽然损失了千余勇士,那也是万幸!这两路骑兵分明是偷袭城门而来,若再“恋战”片刻,自己将无所归也!
可恶的徐达!竟然不按规矩出牌?那好,来而不往非礼也,咱张良臣也给你来一个不按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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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张良臣又向城下发箭书约战,如前约定,还是城下围城大军于西门后撤了三箭之地,张良臣还是明令放炮——却暗暗传令:这炮是放给徐达听着玩的,将士们还是照样轮值城头,该休息的照常休息。
徐达正在命令步兵完善攻城器械,接到敌军约战书信,压根也没有相信:张良臣于城外刚刚败了一阵,哪能老牛破车走老路?这里面哪有什么不对头之处还不敢断定,反正绝不能相信这个小人玩弄些小人手段。
于是也就命令部队:放几下空炮应战,不必出动,全军还是该干嘛干嘛,留意城中动向,莫要放出去必然会有的求救信使就行。
这下针尖对上了麦芒,奇怪的现象出现了:攻守双方你两炮我两炮,如同相互致敬一般断续打了一天招呼,却任何实际战事没有发生,张良臣没有挥师出城,徐达也未开始真正的攻城战。
夜晚,正值月初,月亮害羞躲在幕后,天地尽同墨染,张良臣紧急集合了白日睡了一天的千余精选勇士,吩咐莫走城门,一律缒城而下,每人带足引火之物,摸进徐达大营点燃大火即算全功!
“一颗脑袋十两现银!本帅在城门口等着给你们兑现!”张良臣亲率主力骑兵于城门口接应奇袭队勇士,干过壮行酒之后又附带了一句:“哪位弟兄运气好带来了徐达的脑袋,万贯铜钱外加一个侯爷!”
张良臣满怀希望等在城楼,夜袭队员们满怀激动悄悄下城,渡过护城河之后,那份激动才掺杂了一些恐惧,士兵们骑兵改行客串步兵难免有点不适应,人人心想:张帅若是允许弟兄们跨马出城多好?不就是马蹄上裹几层布片吗?那时马刺一磕,马缰一松,瞬间即到明军大营,岂不痛快干脆!
千余勇士摸黑瞎火气喘吁吁来到了明军大营之前,费劲搬开鹿角木栏等障碍之时,不免弄出一些声响,但这下可就糟了!突然听得明军营内警报铜锣大作,顿时火把遍营亮起,紧接着便是明军营门大开,大队骑兵恶狠狠扑出,来偷袭的步行骑士立时傻了!
平日都是催动坐骑铁蹄践踏敌军步卒,今个却一切反了过来,一下沦为别人马蹄下的肉团,谁能不惊恐气恼?
耳边只听“砰砰”作响,天空好似流星落雨,一道道都是明军借助发射铁筒射出的火箭,那东西据说能一响射出二十支拖着亮尾巴的箭矢,手足无措的夜袭队员们如何应付这种密集箭雨?
最可怕的却不是这些“远程武器”,黑暗中最使人恐惧的是突然而至的敌军战马,大家对这东西太熟悉了,两条腿是怎么也逃不过四只铁蹄的,唯一的求生之道就是立即跪下高举兵器,就这还要看对方骑手心情如何,甚至要看对方战马的心情如何,能在马蹄前逃得性命实际上大多靠运气!
幸亏老天有眼,今夜无月光,漆黑的夜幕掩护了不少生命,张良臣在城门洞还是等到了数百惊魂未定的勇士,却是一个个狼狈不堪,进得城来大多一头栽倒,更有百余士兵从此再没能醒来!谁都明白,这是被剧烈奔跑累死的。
张良臣这才明白:敌军有备,徐达看来确非凡品!自己偷鸡不成反而蚀了一把米。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自诈降成功实施之始,张良臣便堵死了自己的一切退路,现在就是有心投降也不可能了,活命唯有一途:持城固守!希望不是没有:徐达二十几万大军聚集庆阳四周,每日需要消耗粮草多少?
徐达自然更明白这点,经过充分准备之后,随即开始了对庆阳的攻城战。
一经城头接战,徐达才真正领会了张良臣另一面:狡诈之外更有凶狠。
张良臣亲自坐镇城头,镇静指挥协调守城各部,中军卫队几乎成了救火队员,哪个城门出现危机就扑向哪里,所有城墙乱石积堆,根本不用什么抛石机之类,俯在城墙花垛后的元军士兵只要看见明军云梯,顺势推下去就是,问题是这种情形往往出现在明军的突击队员攀爬到一半时,这下伤亡大增,就连撤回都要遭受城头弓弩的大量杀伤。
强攻无望,徐达也打造了高于庆阳城墙的“云车”——即装有木轮的高木架,上有牛皮掩体,能抗住敌军的箭矢——但张良臣的弓弩兵强弩不但射程极远,箭头更绑上了火把,往往“云车”距城尚远就被点燃,根本靠不上去!
徐达也曾试过偷挖地道进入城内,结果也是以失利告终:张良臣也早就防备此招,于城墙下屯兵洞埋设了许多大瓦缸,地下一有动静监听的元兵就能判断出大体方位,于是元军紧急从城内该处开挖横沟,城内水源不缺,横沟内被灌满了水,明军的地道无法继续施工——连连发生“透水事故”,就算地下有着精煤、金矿又怎么了?也不能以生命换效益呀!
但是,城内的张良臣日子过得也不轻松,这么一来二去,转眼一月将过,庆阳城内的粮草只耗不进,算来也就仅能支撑月半左右,事情就明明白白摆在这儿了:一线生机在于外援!
外援何在?说穿了也就宁夏王保保有这个实力,这真是造化弄人!转来转去还是要依赖这位昔日的大敌。
只是,有能力与实力不代表有气魄,那个王保保能看在大元帝国的份上尽释前嫌么?出兵进击一个刚刚战胜过自己的对手,毕竟要冒天大的风险,更何况,这个对手已经不是昔日太原城下的两万轻骑,而是十倍于此的兵力,这几乎是在主动招惹猛虎发威!
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落水者,张良臣只能绝望伸手,哪怕是在捞一根纤细的树枝。六月十九日这天深夜,张良臣的亲信竹苛等人缒城而下,前往宁夏向王保保求援。
俗话说“车到山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定这位朱元璋口中的“当世奇男子”能够创出奇迹。庆阳城能否解围转安,也就只能寄托在此人身上了。
俗话说的好:有枣无枣打几杆子再说!反正行动胜于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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