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重机枪等自动火器主导了战场之后,骑兵也并未由于伤亡骤增而退出战争舞台,其突然性与集体冲锋的威慑力仍然令步兵射手们胆寒,一直到机械化的装甲战车问世之后,骑兵才真正算是到了“无用武之地”,从此威风不再。——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现在,明军副将常遇春就被推上了这个死亡游乐场!
这个前锋是常遇春自己争来的,看来这位“战争狂人”并没有听从朱元璋的苦心告诫,对冲上前沿与敌方的士兵拼命乐此不疲;与己方的“小校”“争功”依然兴趣极大。
在常遇春看来,骑兵也好,步兵也罢,真正决定战场胜负的不是马刀,不是战马,也不是强弩大弓,而是一点:士气!
让对手品到失败苦酸还不容易?摧毁他们的士气!让自己的士兵尝到胜利滋味还不容易?鼓起他们的士气!
一句话:决定战场胜负的是士气!
而决定敌我双方士气涨消的人就是前锋主将,而且是第一个冲入敌群的前军主将。
在绝大多数的战例中,“弟兄们,跟我上!”与“弟兄们,给我上!”这两句代表将领的两种作战态度,将深刻地影响了战争走势。这个道理,后世屡试不爽。
前面就是塔儿湾!
常遇春并非不了解地形对己不利,从洛水能够一次性登岸的部队并不多,尤其是骑兵,从不是港坞的战船上被驱赶到浅滩中,对于任何骑手都是一次极大的考验。
尤其面对的是敌人设防的浅滩,一旦被对方击于半渡,极有可能闹个灰头土脸撤回到战船中。
更不幸的是:敌人也知道这一点,脱目帖木儿既然号称蒙古名将,怎会连这点最基本的用兵常识也不明白?
最最可悲的事情出现了:脱目帖木儿还就是因为过于洞察战势了,所以才一本正经地将五万大军列阵在了洛水北岸,就等着明军能够登陆一定数量的士兵之后,然后再开始那轻松的杀戮!
对于常遇春来说,最最重要的是给自己的部队争取到尽量更多的登陆时间,在以逸待劳的蒙古铁骑大阵之前陆续登岸,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脱目帖木儿的自信与贪功帮了常遇春的大忙!
脱目帖木儿目光如鹰隼,紧紧盯住慌乱登岸的明军,胸有成竹地默默计算着登陆列队的明军数量,太少了对于明军来说算不上受挫,最好能送上门来几万人头,这样河南府路也就可以安静一阵子了。
至于阻击于河岸不让明军登陆?脱目帖木儿压根就没有这个念头!将自己宝贵的战士生命处于敌军舰船弓弩射程之内?这不应该是一个名将所为。
更不用说,既然是战舰,船头必然装备了骑兵最忌惮的火炮,将自己的铁骑送到敌军的炮口面前?那更不是名将所为。
再插一句:元明相交时期,最原始的火药铜、铁炮已经问世,并且在用于防守关隘、城池、尤其是水战方面大显威力,但陆地野战中人们还是不大喜欢使用这种笨重兵器。话说你炮架还没有准备停当,人家的骑兵冲到了跟前,那时怎么办?大炮就此送人了?
所以,脱目帖木儿于战阵之中耐心等待,等待着对面笨拙列队的明军:动作也太慢了!人数不过数千,还不够五万铁骑一个强弩齐射能导致的伤亡,过把杀人瘾看来也是不大容易,需要足够的耐心!
23
突然,令蒙古铁骑所有人甚为迷惑的事情出现了:对方尚未规矩列阵的骑兵中间,竟然冲出一骑,单人独马直奔自己的骑兵大阵而来!来干嘛?看那凶狠恨的样子,不像是临阵倒戈,要说是来拼命?这算什么?来送命还差不多!
脱目帖木儿疑惑之间,敌骑已经冲到军阵不远,让弓弩兵给他一个齐射?不值当的,就算把来人变成了刺猬又能如何?还是出动几人把这愣小子生擒活捉为好,即便被迫乱刀砍死这家伙,也胜似提前展示自己强弩的威力。
不过,脱目帖木儿还是杀鸡祭出了牛刀:令旗挥动,派出了自己的中军亲卫二十人,个个手执长槊,把他穿成个马蜂窝吧!
来骑正是常遇春。
常遇春独骑冲阵,也并非就是有意送死,或者是过于轻视敌军,换位思考:自己若是敌军主将会如何处理眼前局面?最大可能就是出动一骑格斗与战阵之前,这边的单骑格斗不结束,敌军阵势就不可能发动攻击,也就是说:自己能与敌骑缠斗多长时间,战船上的主将徐达就能有多长时间多送些部队登岸。
仅此而已。
眼见蒙古人并不守中原人的“武林规矩”,一下竟然出动二十骑之多,常遇春兴奋了:这说明脱目帖木儿的自信是虚弱的,不但自己不敢出阵交手,而且对自己的士兵也不是那么信任,
这是常遇春最乐意看到的局面,自己只要趁机冲入蒙古人大阵之中,不但敌军阵势必然大乱,而且必将会出现这种局面:几万人都感觉到身边来了敌人,可满眼里都会是自己的战友,那时哪会明白手中的马刀应该砍向何处?
至于蒙古人的拿手好戏强弩齐射?就更不会出现了,拜托,射谁?
常遇春也不守什么阵前格斗规矩,而是于战马之上就张弓搭箭,没等那二十骑冲到跟前,就一箭干掉了领头骑兵,那正是这次奉命出击的百夫长,只瞬间,蒙古人的二十铁骑没了带队指挥人。
众人正慌乱间,常遇春一面大声吆喝,一面直接冲过前来对付他的敌骑,眨眼之间已杀入敌阵,常遇春的预感不错:蒙古人顿时阵势大乱!
恍惚之间,急忙掉转马头的蒙古亲兵也看不到自己准备猎杀的目标了,只见自己的军阵已经乱成一片,骑兵勇士们都在手举马刀四处寻找对手,战马组成的人群滚来滚去,成了一个无规则旋转的大雪球。
自然,那雪球的中央就是常遇春了,但事实上能靠近常遇春身边拼上几下的并没有几个,靠近一匹正在狂奔的战马,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甚容易。
要命的是,奔上来阻击的蒙古士兵并起不到阻击的作用,而常遇春却早就习惯了这种混乱中一击毙敌的招数,这是一种本能,一种饿虎扑入羊群的本能!
所以,常遇春战马所至,蒙古人无不人仰马翻,竟然没有一骑能在常遇春马前走上几个回合,而是挡者无不落马毙命,后面的追击者却摸不着头脑,战场中,除了常遇春之外,其实都在乱喊乱杀,至于杀谁?暂时还看不到目标。
脱目帖木儿眼晕了,哪里经过这种无理战法?一个人以寡欺众!这是哪家的兵法?
以寡欺众的局面很快就不存在了:徐达并没有闲着,趁势指挥登陆的部队随后杀入,而等待这一刻多时的蒙古铁骑却失去了统一指挥,蒙古士兵们无不醒悟:前面的一个我们就拿人家没办法,如今一下扑上来这么多,这仗还有什么打头?反正自己胯下即是迅捷无比的蒙古战马,走吧!先脱离这种混乱险境再说。
以下战局再细说就没啥意思了:本来准备的杀戮别人突然变成了别人在有组织的杀戮自己。战场上乐篇立马变调,能逃的尽量逃,实在逃不掉的干脆扔掉武器,下马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先保住小命再说。
怨不得普通蒙古士兵,主将脱目帖木儿发觉了战局已经不可收拾,万般无奈之下,率先带领一些身边的散卒迅速退出了战场:却没敢回河南府路,而是直奔陕州。
这场不可思议的登陆战就此落下帷幕,明军“俘斩无算”,徐达马不停蹄驱军直奔河南府路城北门,避难于城内的李克彝眼见大势不妙,只得再次弃城而走,也去了陕州。
眨眼之间,河南府路仅仅剩下了一个光杆司令:河南行省平章梁王阿鲁温,这光景老头儿还能有啥选择?只得豁出老脸,丢下身份,亲自押解巨款来到了徐达军前摇尾乞怜。识时务者为俊杰吧,投降才是明白人!
此战,对于元廷来说,可谓“虎头蛇尾”,摆了摆作战的样子;对于明军来说,可谓战果辉煌!不但一举拿下河南,而且,从此心理上更加自信:这种仗都能打成这种样子!蒙古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是的,百年风水轮流转,当年的猎手已经沦为今天的猎物。
塔儿湾大捷之后,明军的北伐之路就更显平坦了,截至目前,战争局面还都是按照朱元璋的设想发展着,元廷大都的左臂山东已折,右臂河南也基本瘫痪,往下该实施第三步战略举动了。
挟胜势余威的大明北伐军开始迅速安定河南境内,副将军常遇春亲自率兵杀到嵩州,守将李知院闻听单骑摧毁塔儿湾五万蒙古大军的恶煞驾到,哪里还敢提起一点顽抗的念头?立即率大元顺民开城迎降。
投降的多米诺骨牌再次上演:大元巩县孟夏寨参政李成、福昌知院张兴、钧州守将哈刺鲁、许州右丞谢李、陈州知院杨崇,各自主动派员诣徐达大将军处联系投降业务。
就像所有解放者初次占领城市一样,主要的敌人归顺了,总有些“国军”将领带领部分体己部队上山落草,或占领某处要津,或盘踞哪个山寨,高举大元的旗号,改为土匪的职业。
于是,徐达下令:开展剿匪运动,肃清地方伪政权残余势力!坚决将解放区的土地重新上色,变成明军牢固的大后方。
就像一个人掉进了井口,两只耳朵是挂不住笨重身体的,一些零星未归附的荒山野寨成不了蒙古人的救命稻草,剿匪大军一经出动,这些“土围子”迅即崩塌,群匪纷纷作鸟兽散。
参政傅友德分兵一部攻取福昌山寨,大元右丞潘玛勒主动归降;副将军常遇春兵下汝州,收服郏县;都督同知冯胜则追踪塔儿湾脱目帖木儿败兵,一直撵屁股跟到了陕州,谁知勇将脱目帖木儿被常遇春一战打破了胆,再也不敢与明军对抗,来了个弃城远遁,陕州也是不战而下。
现在,河南全境仅仅剩下了一个裕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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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州的元军守将为平章郭云,这郭云偏偏不信邪,孤军独守裕州,坚决不降!
郭云在元军中素来以勇而有谋知名,开始大明军也没拿一个郭云当回事儿,兵临裕州城下之后,也是照例送去了“敦促郭云投降书”,谁知这郭云汉奸当得着实铁杆,反而以加固城防的实际行动对徐达做了回复。
徐达催军攻城,竟然数次未下,裕州一时成了河南的“最牛钉子户”!
但是,俗话说得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座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孤城毕竟是无法长期坚守的,在明军的围困之下,裕州撑不住了,郭云只得率部突围北走,被早就等候在要道的明军逮个正着,郭云苦战力竭被生擒。
论说对这种顽固派应该采取极端措施,杀一儆百么!
谁料郭云独守孤城的事迹已经引起了朱元璋的关注,竟然特地传来恩旨:其忠义理应嘉奖,着徐达立即释放郭云,留去自便,若愿意留在大明阵营之内,将给予重用。
这等俘虏政策,部下虽内心略有不忿,谁又能不叹服?尤其对元廷中的汉将,简直是一个绝大的心灵刺激:大明皇帝如此看重忠义,那么在民族的大忠大义方面,就不用再有别的选择了吧!
所以,郭云也就理所应当做出了正确选择——归降。
不但如此,朱元璋还特地下诏:免除山东夏税、秋粮!
由于山东、河南中原一带兵难之后,百姓流离失业者甚多,朱元璋又特遣使者前来赈济抚恤,这与元廷蒙古人对百姓的压榨盘剥更是形成了鲜明对比,别说汉民百姓,就是下层的蒙古贫民,能不翘首盼望王师北进么?
北伐战势已经大体明朗:该对元廷给予最后一击了!
兵发大都之前,朱元璋也在应天坐不住了,干脆摆驾河南,亲临汴梁,向诸将面授机宜。
说白了,这时的朱元璋还是对北伐战事不能完全放心,大战越是到了最后关头,朱元璋越是慎重,固然,有怕将士伤亡太大的一方面,但主要还是担心战局逆转,毕竟曾经闻名天下的蒙古铁骑不是泥捏纸糊的,北伐军战线拉的越长,其中的不利因素对明军就会越多。
来到了汴梁的朱元璋分别召见了常遇春、冯宗异(冯胜)等前线将领,详细询问了部队现状,元军的抵抗能力等军务,在徐达觐见后朱元璋又单独召见了这位北伐军主帅。
皇帝与元帅之间密谈,当然是为了决定战略进军方向。
徐达自信地向朱元璋表示:“眼下天下局面已经清晰:我北伐大军平齐鲁,下河洛,而王保保却逡巡太原,持兵观望不进,其人对元廷态度看来正在犹豫之间;现在潼关已经为我军占据,张良弼、李思齐等已经畏战西窜,元大都所有的外援已经断绝,我应乘势直击大都孤城,大军到处,必克无疑!”
朱元璋眼看地图,口气还是不无担忧:“卿所言固然有其道理,但北方不比南方,其地形平旷,对骑兵作战极为有利,我军不可不防!尤其是我军的辎重供应线,一旦被切断,大军将陷于无根无粮的险境,你应该选一部将提兵做先锋,将军自己督水陆之师继其后,首先应保证山东的军粮能够源源不绝运到前线,然后主力由陕西向河北东进,到了山东临清再转兵北指,之后才能放心直捣元都。估计那时蒙古人的外援来不及解救,元廷自然惊溃,大都当可不战而下。”
看来大胜之余的朱元璋头脑分外清醒,采取的还是“扳倒树摸老鸹”的稳妥战法,战略布局还是“催熟”战略:即继续造势,等待元廷瓜熟蒂落!
朱元璋离开汴梁回京之前,召集诸将再次强调:“我们渡江北伐,目的在于誓除祸乱,以安天下。士卒们割舍父母妻子,战斗于矢石之间,百死一生,久未休息,朕每想到此处,心里便不是滋味,但没有办法呀!中原人民久经战乱所苦,死亡流离,遍于道路,上天就是让朕来拯救黎民的!所以朕才命你们帅师北征拯民于水火。……大家记住:你们将帅克城之日,不准掳掠,不准焚荡,不准妄杀百姓!要使市贸能照常进行,人民各安其生计。再有:凡元朝之宗戚,皆善待莫戮,这样才会上应天心,下慰民望。有对此执行不力者,必罚无赦。”
看来,即将统一华夏的朱元璋现在同时伸出了两只拳头,军事与政治双拳齐下,政治宣言:作战是为了和平,流血是为了人民,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军事部署:对准蒙古人的心窝,来上一记狠狠的窝心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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