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1点。
斯塔基独自一人坐在长桌边,仔细地翻阅着一摞黄色稿纸,里面的内容惊得他目瞪口呆。从西点军校一名摸不着头脑的新生直到今天,他为国家已经服务了整整36个年头。他得到过奖章,受到过总统接见,向总统提过建议,有时他的建议还被采纳。什么样的事情他都经历过,可是这次……
他的心里笼罩着一团连他自己也不敢承认的恐惧感。这是一种足以使人疯狂的感觉。
他猛地站起身,膝盖在桌子上磕了一下,一页稿纸轻轻从桌边滑落,在空中慢悠悠打着旋飘到镶嵌瓷砖的地板上,一半隐在桌下的阴影里,一半露在外面。如果留心的话,能够看到上面写着下面一些文字:
未经核实
似乎极有可能
品系编号为848-ab
坎皮恩(男),萨莉(女)
抗原转型及突变。极其危险,
死亡率高,传染比例估计可达
99.4%。亚特兰大瘟疫中心已经了
绝密文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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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装着5部监视器。斯塔基走过去,在中央的屏幕下面按了一下按钮,忽地现出一幅画面。这里是加利福尼亚州沙漠区,一片荒凉,红外摄像的浅红色调在荒凉中平添了几分阴森的感觉。
就是这儿,斯塔基想,蓝色工程。
恐惧感再一次袭遍全身。他把手伸进衣兜,摸出一个蓝色药片,他的女儿管它叫“镇静剂”。叫什么无关紧要,关键是看效果。他没有用水,而是把药片直接送到嘴里,下咽时那张刚毅的面孔不由自主地皱动了一下。
蓝色工程。
他把目光转向另一个监视器,然后又打开了其他的几部监视器。4号和5号监视器显示的是试验室。4号为物理实验室,5号为生物病毒实验室。生物病毒实验室里放满了动物笼,主要是天竺鼠、恒河猴,还有几只狗。这些动物似乎都还醒着。物理实验室里,一台小型离心机仍在不停地转来转去。斯塔基提过这件事,而且态度十分强烈。离心机这样起劲地转来转去,真给人一种见了活鬼的感觉,因为旁边就是埃兹威克博士的尸体,四肢伸展着,就像被大风吹歪的一具稻草人。
他们解释说,离心机和照明设备用的是同一个电路,如果关掉离心机,灯就会全部熄灭,而现场的摄像机没有安装红外设备。斯塔基明白了。可能还会有一些军界要员从华盛顿赶来看一看这位仅有1英里之遥的沙漠之下400英尺的地方命归黄泉的诺贝尔奖得主。关掉离心机就等于让这位教授永不见天日。道理很简单。她的女儿大概会管这叫做“拉里·安德伍德把车开到了街角,发现消防栓和垃圾筒中间刚好有一块地方可以停下他的三菱汽车。那只垃圾筒不知是谁丢在排水沟里,散发出一股恶臭。拉里仿佛看见一只已经僵硬的死猫,一只老鼠在它白白的肚子上连啃带咬。车灯闪了一下,老鼠忽地没了踪影,动作快得让人觉得刚才只是个错觉。那只猫仍静静地泡在一洼臭水里,一动也不动。既然猫是真的,那么老鼠也不是错觉了。拉里一边关掉发动机一边想。好像有人说过,巴黎的老鼠堪称世界法兰妮从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是下午五六点钟的光景,看到父亲正蹲在豆子地里全神贯注地拔着杂草。父亲老来得子,现在年纪已经过了60,头上总戴着一顶垒球帽,帽子下露出花白的头发。她的母亲住在波特兰,靠卖手套为生。法兰妮儿时最要好的朋友埃米·劳德定在下个月初结婚。
她低头注视着父亲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爱意。缅因州的夏初时节,午后的阳光给人一种特别的祥和感觉,她喜欢这种感觉。她还记得1月的阳光,总能让她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心痛。夏初的午后,天色渐暗的时候,会勾起人无数美好的回忆。她想起小里格公园的垒球场,她的父亲曾经在那里打过垒球;她还想起了甘甜的西瓜、新收的玉米、清凉的冰茶,还有她的童年时光。
法兰妮清了清嗓子:“要帮忙吗?”
他转过头,嘴角掠过一丝微笑。“来了,法兰妮。看见我了是不是?”
“大概是看到了。”
“你妈回来了吗?”他略一皱眉,脸上随即恢复了喜色。“想必是没有,她才走的。快,想帮忙就过来吧。回去别忘了把手洗干净。”
“看女人先看手。”法兰妮一边逗趣,鼻孔哼出一声笑来。彼得努力装出生气的样子,可装得并不太像。
她在紧挨着他的一个田垅蹲下身子开始拔草。麻雀唧唧喳喳叫个不停,远处一号高速公路隐约传来车来车往的轰鸣声。如果到了7月,噪音简直大得不行,而且隔三差五地还会发生一两场严重车祸。
彼得打开了话匣子,跟她谈自己这一天的事。法兰妮仔细地听着,不失时机插入几个问题或者点点头。他全神贯注地干着手里活,不会注意到她在点头,但眼角的余光能够看到她点头的影子。他在桑福德公司一家大型汽车配件厂做机械工,已经64岁的年纪,再过一年就要退休。这一年并不算长,因为他还攒了4个星期的假,打算在9月份等她妈妈回家后把它休完。一想到退休他心里就不踏实。他告诉她,他努力不把退休看成是一次休不完的长假;他退休后会有不少朋友,他们对他讲退休的日子也还不错。他觉得自己不会像哈兰·恩德斯一样百无聊赖,也不会像卡隆两口子一样穷困潦倒——就是那个可怜的保罗·卡隆,一辈子几乎没缺过一天工,可到头来老两口混得还是不成样子,只好卖了自己的房子搬去和女儿女婿同祝
彼得·戈德史密斯对社会保障制度一向不满,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什么社会保障,过去也是这样,那时社会保障制度还没有因为经济萧条、通货膨胀以及失业人数的不断增加而走向互解。他告诉女儿,在三四十年代,缅因州民主党还没有什么势力,但她的祖父就是一个民主党,她的祖父也把她的父亲教育成了一个民主党。在奥甘奎特的鼎盛时期,戈德史密斯一家几乎成了社会上的贱民,但他的父亲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口头禅,和缅因州共和党的信条不相上下:不要相信什么精英,他们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所以要推翻他们的政府,不达目的永不罢休。
法兰妮笑出了声。她喜欢父亲这样讲话。他不总是这样,因为那个女人——他的妻子,她的母亲——会用她那张刀子嘴把他驳得无言以对。
必须要相信自己,他接着说,要让那些精英们尽可能地善待那些选他们上台的老百姓。通常做不到人人称心,但这也就行了,彼此半斤八两,谁也不欠谁的。
“关键是钱。”他告诉法兰妮,“威尔·罗杰斯说过,地盘就是钱,因为地盘不会变多,金子和银子也是这个道理。爱财如命的人是让人讨厌的坏蛋;不懂爱财的人是傻瓜,不可恨,但是可怜。”
法兰妮猜想他大概是想到了可怜的保罗·卡隆,法兰妮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是父亲的朋友。她忍住没问。
她不希望父亲对她讲自己如何在不错的年景攒下钱来维持家计。他只是说,她从来没有给两人造成负担,条件好的时候如此,条件差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供她上完了学,每向朋友们讲起这一点,他总是觉得非常自豪。她的母亲不懂得这些。对于女人来说时代已经不同了,不管喜欢不喜欢这种变化。但卡拉到底也想不通,法兰妮是在上学,不是在外面找野男人。
彼得说:“她看到人家埃米·劳德结婚了,就寻思开了,‘应该是我们的法兰妮才对。埃米长得是漂亮,但是和我们的法兰妮站在一起,那她可就给比下去了。’你妈一辈子都是老脑筋,现在也改不了。所以你经常得和她有点小别扭,说来也不奇怪。谁也没有错。不过你得记着,法兰妮,她已经老了,不会再有什么改变了,可你却长大了,你应该能明白这些。”
彼得把话题又拉到了自己的工作。他说,那是在一家小印刷厂,一位同事差点给砸掉了小手指,当时他走了神,可手指就在邮票底下,幸好里斯特·克罗利及时把他拉开了,可后来里斯特·克罗利走了。他叹了口气,仿佛回想起自己后来也离开了那里。紧接着他的声音里又充满了兴致。他告诉她,自己有一个主意,可以把汽车天线隐藏到发动机罩底下。
他东拉西扯,讲得十分起劲。两人的影子越来越长,在他们身前的田垄向前移动。这种情景让她感到心态平和。她本来是来告诉他一件事的,可从很小的时候起,每次她有事要说的时候却总是先听他讲上一大通。她不讨厌他,据她所知,没有人嫌他唠叨,也许她的妈妈是一个例外。他喜欢讲,也很会讲。
她开始注意到他已经止住了话,此时正坐在地头的一块石头上,一边磕着烟斗,一边看她干活。
“你在想什么,法兰妮?”
她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本来是要告诉他的,可现在却不知道能不能说出口。两个人都没有吱声,就这样沉默着,她终于受不住这种沉默。
“我怀孕了。”她说得很简单。
他填烟斗的手停了下来,两眼打量着她。“怀孕?”他说,似乎没有听到过这个字眼。“噢,法兰妮,你是在开玩笑,还是在……”
“是真的,爸爸。”
“过来,坐我这儿。”
她顺从地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她感到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胃里隐隐觉得一阵恶心。
“真的可以肯定?”他问。
“可以肯定。”她回答,说完不由自主地抽噎起来。他伸出一只胳膊把她搂在怀里,停了很长时间。等到泪水止住的时候,她勉强着提出了一个压在心里的问题。
“你还爱我吗,爸爸?”
“什么?”他看着她,一脸迷惑。“爱,和过去一样。”
听了这句话,她又开始哭了起来。这次他没有理会,一口一口地抽起了自己的烟斗。在微风的吹动下,烟雾慢慢地在空中飘散。
“你觉得很失望是吗?”她问。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经历这种事,不知道如何是好。是那个叫杰西的吗?”
她点了点头。
“你告诉他了?”
她又点了点头。
“他怎么说?”
“他说娶我。或者花钱让我打胎。”
“要么结婚要么打胎。”彼得·戈德史密斯自语道,一边吸了一口烟。“他倒不是一根筋。”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搭在牛仔裤上的手,上面沽着一些泥土。“看女人先看手。”她的脑子里又浮起了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女儿怀孕。我必须要退出教堂了。看女人……
父亲说:“我本来不太想多问别人的私事,他或者是你是不是没有注意?”
“我吃了避孕药,”她说,“可是没管用。”
“如果不是你们两个的问题,我就没有什么说的了。我真的不会责怪谁。人在21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到了64岁上也就想不起来了。所以咱们也不要细说了。”
她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你妈妈可能会唠叨个没完。我不能不让她说,但我不会跟她起哄。你明白吗?”
她点了点头。父亲早就没有了和母亲拌嘴的心思,至少不会大吵大闹。他有一次曾经和法兰妮说过,母亲那张嘴不饶人,她说东谁要是说西,她说出话来肯定没了谱,等到出语伤了人再后悔也晚了。法兰妮觉得父亲可能在很多年前就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对着干,结果闹离婚;要么就得处处让着她。他选择了后者,不过他自有自己的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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